回男友家不到24个小时,林依伶就“逃”回了北京。
那是冬天最冷的几天,男友宋齐玖老家的房顶上有个洞,说是透气用的。林依伶穿上厚羽绒服,抱着暖水袋,裹上棉被,“像个母鸡”。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冷,睡醒一见男友,他的鼻头都是红的。她的屋子新装了空调,他的没有。
河南洛阳西边村子的这户人家,为迎接儿子的女友,翻修了旱厕,又打了一张1.5米的新床。但这与林依伶熟悉的生活场景还是相差太远。
这场恋爱里的标签像“土味小视频”。她28岁,北京人,父母在体制内工作;男友宋齐玖来自河南乡村,32岁,博士刚毕业,有两个姐姐。他们说这是“乡村土鳖男孩和北京女孩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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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齐玖在一家研究所工作,研究金融科技;林依伶在银行,专业是会计学。读书时,他们有同一个导师,一个博士生,一个硕士生,初次见面在导师的办公室,宋齐玖穿Polo衫、卡其色的裤子、牛津鞋,脸白白的,看着很博学。
他对林依伶的第一印象,是她“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林依伶短发,个子不高,“机灵古怪”。小时候看到园林工人剪树枝,她过去跟人家说想试试,“对很多东西都好奇”。高中同学说她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
林依伶曾当着同门的面问宋齐玖,“师兄年纪这么大了还不找女朋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呀?”
她拿着宋齐玖的饭卡去食堂吃饭,“想吃什么点什么,花了20多元,”宋齐玖说,“我吃饭绝对不可能超过10元,大概分配5元满足营养需求。”他那天感觉到“北京小孩就是不一样”。
认识一年后,他们在一起了。2019年春节,宋齐玖带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回老家。
刚到火车站,男友时不时看看林依伶的脸。接站的队伍里,有宋齐玖的爸妈、二姐和二姐夫,还有两个小孩,挤在一辆面包车里,摇摇晃晃驶向乡村深处。
去之前,林依伶是有思想准备的,她奶奶家在北京昌平,以为农村就是室内装潢跟城市差不多的平房,哪知一进男友家就踩了一脚鸡屎。
眼前是3间小房,外墙有点剥落了,屋里灯光昏暗,小外甥撅着屁股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电视。宋齐玖说,因为他不回家住,所以没有翻盖房子,显得破旧了些。
最让林依伶受不住的是冷和不能洗澡。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提出先回北京。
她让宋齐玖留下陪一年未见的家人,男友母亲却要儿子跟她一起回去。她起初不理解,后来才明白,宋母觉得如果让她一人回去,意味着这事黄了。
返程的路上,宋齐玖感觉到女友有了想法,他无意中看见她在微信上问表姐“现在该怎么办”。
林依伶的表姐嫁了个“农村的”。两人不顾阻挠走在一起,如今“反目成仇”。表姐夫的家人来北京时,没事先打招呼,想住在家里。表姐不愿开这个先例。那天晚上,表姐夫带着家人去外面找宾馆,婆婆似乎哭了。
表姐夫半开玩笑地说,家里是分三六九等的,一锅排骨,最好的给儿子,然后是表姐,再之后是丈母娘,最后才轮到他。这些年表姐夫想要上进,当个小领导,加班也多些,表姐不乐意,“要求他当一个‘相夫教子’的男人角色”。
农村出身的表姐夫也不赞成林依伶的恋爱。
听说女儿因为太冷要回北京,林依伶的父亲来了劲头,“是嘛,我接你去”。再一听宋齐玖跟着一起回来,林父不愿意来接了,让他们自己打车回家。
回家后,林依伶情绪低落,洗了澡躺下,开始哭。第二天跟父母说了男友家的情况,母亲问她什么打算,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段感情悬停了一周,林依伶在心里计算着男友的优点、缺点、好处、坏处,看优点究竟能不能覆盖住缺点,后来发现,“这玩意太难算了,算不清楚”。
在此之前,母亲曾发来其他男孩的简历,告诉她优秀的人很多,不要死盯着一个。
另一边,回到北京后,宋齐玖把女友送上车,车门一关,他就哭了。他拉着箱子走在长安街上,电话也不接。他心里委屈,“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了别人,但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他说,“我也没有做错什么。”
当时他博士在读,女友已工作,为他花了不少钱。他想过把这笔钱算清楚,就算找兄弟借,也要还给林依伶。
认识林依伶13年的的高中同学潘丹一直不看好这段感情,“图什么呀,一个非得往高了走,一个非得往低了就,根本不在一个层次,硬要走肯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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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齐玖和林依伶在一起4年,还像刚认识时一样。两人都有件橙色的冲锋衣,走在路上冷不丁撞一下,“来,榨个汁”。
“她觉得我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也觉得她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宋齐玖说。
他们俩的爱好包括徒步、观鸟、捞鱼和参观名人墓地。
夏天的雨夜,他们常去天宁寺桥下捞鱼,林依伶说男友可会捞了,小鱼、小虾,什么都有。
好友潘丹觉得这两人的恋爱没有点人间烟火气,“我们是站在地上谈恋爱,他们俩是站在月亮上。”林依伶时不时给她发一些两人捉的鱼、青蛙,潘丹的恋爱观是,这样过不了日子,“这事只能娱乐下饭后生活,你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这是根本问题。”潘丹觉得男友最迷人的瞬间是站在灶台前炖牛肉,给牛肉汤撇半小时沫子。
林依伶跟潘丹说,自己爱的是宋齐玖“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有一次他们一起吃饭,宋齐玖迟迟不来,最后发现在隔壁老教授开的一家书屋里,“真是个书呆子。”潘丹说,见面之后宋齐玖不吃不喝不怎么说话,在那傻乐。
他喜欢读书,豆瓣上标记读过800多本书,种类繁杂。他要求自己一周至少读一本专业外的书,诸如卷烟的变迁,“一看就是博士论文改的那种”。去见人,常带一本书相赠。
宋齐玖的硕士、博士舍友尤小亮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文绉绉”。他是班里的心理委员,收集同学生日,定时寄明信片。每次,他都骑车到中南海边上的邮局寄出,为了印上特别的邮戳。
他还常去中国电影资料馆看电影,放完片尾,观众会起立鼓掌。
“你来到城市后,什么都不懂,所以要看各种各样的书、电影,获取知识。我大一下学期第一次去麦当劳,真的像网上的段子一样,研究怎样做才像常吃的样子。”有一回林依伶送了他一盒猕猴桃,他连皮吃了。
“老宋是我谈过的男朋友里面,个子最矮、最不帅、最穷的,但也是最有意思的。”林依伶坐在男友身边说。
宋齐玖去年博士毕业,已经32岁,有些男性给自己定35岁前要赚多少钱的目标,他的35岁目标是要走遍全国每个省。
林依伶是个愿意尝试新事物的人。她在银行刚工作那年,需要到基层锻炼。在北方县城,她有时给恋人打电话,“老宋你快来!”“怎么了?”“你能不能今天晚上就来?”“为什么?”“明天要挖土豆。”宋齐玖陪她挖洋姜、砍菜,总有乐子。
老乡给林依伶一个葫芦,她就在上面作画,“这是一头牛,在草原上吃草,拉了粑粑,狗来吃,招来苍蝇和小虫子,鸡来吃虫子,旁边有河流、山,山下一群登山的人,举着小旗。河流养育了这片草原,有花有草有鸟,形成一个循环。”这个葫芦摆在男友的书桌上,每次搬家,宋齐玖总是把它放在最不容易损坏的地方,甚至专门捧着它。
“支持这两个人感情长久的一个很必要的因素,就是我说的你听得懂,你说的我也听得懂。”潘丹说,“我明显感觉有一种情侣时间长了,是我的世界你进不来,你的世界我也不想去。”
宋齐玖曾跟朋友说过,来北京最大的收获不是拿了博士学位,而是能跟林依伶在一起。他说自己是个运气不好的人,英语六级考试拖到最后一天报名,结果提前截止了;发论文时整本期刊都被收录了,唯独落下了他那篇;大学录取通知书收到了两份,其中一份是错的,他问招生办是不是顶替,对方留下句“那你去告他啊”,就把电话挂了。
宋齐玖小时候赶庙会,看到布老虎很喜欢,就问多少钱,对方不耐烦地说“你买不起”,他灰溜溜走掉了。在跟女友讲这件事时,林依伶伤心地哭了,“我不想让我们家老宋再有买不起的东西”。
如今林依伶提起这事还会落泪,她给宋齐玖买了好用的笔、护眼的台灯、有弧度的键盘,还有两元店里的青蛙玩具,“他小时候好像什么玩具都没有,拿个铁锹挖一个大半人高的坑,跳进去、跳上来,再把它填平。”
宋齐玖还有个爱好是骑行,别人坐车去古北水镇,他骑车去。林依伶送了他一辆自行车,他很珍惜,折叠起来搬上楼,被同学看见了,说 “肯定是你女朋友给买的”。林依伶听了心里很不开心,“他平时过得有多惨,会让同学觉得买不起这辆车。”
上学时她问过宋齐玖卡里有多少钱,得到的答案是500、600、1000这样的数字。她很惊讶,觉得自己所有卡里只有几百块钱可能会担心得睡不着觉,而男友一直很坦然,对出身、物质看得都很淡。
“他的淘宝被他训练得很好,总是出现又便宜又好的商品,我的一搜就是天猫旗舰店。”她开始学着如何省钱,在闲鱼、1688上买东西。朋友潘丹说她以前买神仙水都去专柜,高中就在香港购物扫货,如今也学会定闹钟在直播间抢购,买麦当劳用代买,一个套餐能省几块钱。
宋齐玖知道女友不是那种“天天买包,朋友圈各种下午茶”的女性。金融机构里有一些隐形贫困女孩,每个月赚2万元,都花在买奢侈品上。林依伶见过一个女孩,用SK-Ⅱ的瓶子装大宝,结婚时晒出的证件特意露出丈夫110开头的北京身份证号。
宋齐玖和林依伶以前住在白云观附近,下班要经过长安街,路口很宽,宋齐玖站在那等,一见到林依伶就大声喊她,整个路口的人都听见了,他不管别人怎么看,就要喊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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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宋齐玖和林依伶将恋爱经历发在故事FM的电台里,并在互联网上的许多平台转载,底下的评论多数“劝分手”。
“坚守住了爱情,能否坚守住婚姻呢?说实话还是算了吧,婚姻那么长,给自己选个easy(简单)模式。”
“贫困还是其次,原生家庭带来的价值观在年少气盛的时候可能体现不出来,年纪越大就越明显。家里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如果家里就只有他读到大学了,这种家庭对女儿,对身为家中‘独苗’的儿子,对未来儿媳妇是个什么态度,用脚趾都能想象出来。”
“这种男生也不能说他错,其实等于年纪轻轻就负债累累,背了来自家庭太多的人情债,他再优秀也是表面的,未来和他在一起的路就是一条漫漫无归的还债路。”
“陌生人就祝福,现实中如果是我亲姐妹,肯定要棒打鸳鸯的水平。”
“嗯,故事主人翁肯定已经分手了”……
南京大学城市科学研究院副院长胡小武在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的论文中指出:“青年婚恋市场中的个体阶层属性、家庭背景、地域分化、城乡分异已经成为婚姻市场的重要参考指标和要素……呈现了加剧发展的趋势。”“门当户对”重回主流。
宋齐玖把各个平台的每条评论都看了,还时不时翻看最新留言。
他觉得这是一次社会观察。“以前经常看到有人写回忆录,自己家里很穷,女方条件不错。改革开放初这种情况比现在多……可能以前单位会分房。”他在年轻人聚集的视频网站上看弹幕,满屏劝分手,“门当户对是刻在基因里的”。
有一些差异是显性的。林依伶小学三年级开始做PPT,宋齐玖上大学才第一次摸到电脑;林依伶中学在北京名校,同学里本科和研究生都在国内读的,一只手能数过来;宋齐玖的高中同学很多留在县城;林依伶的高中常请来名家座谈、举办国外夏令营、在圆明园举办成人礼、《5年高考3年模拟》做了不到三分之一,宋齐玖高考3次、考研3次、有一次考研忘了涂答题卡。
宋齐玖缺乏城市生活的经验,城市里的商业行为,比如换购、退货或是给电视缴费,他都办得不大好。读书时他不会用微波炉,不好意思说,总让室友代劳。
最近一次引发矛盾的是租房。宋齐玖实地看了100多套,在林依伶看来,最终这套房子太旧,掉墙皮,早上起来厨房厕所总有蟑螂尸体。两人住进去后,心气就开始不对,林依伶下班后甚至不想回家。
宋齐玖上学住宿舍,没有找房子的经验,朝向、通风等是才开始掌握的知识,住了不到一个月,两人搬走了。林依伶有些怀疑男友的办事能力。
宋齐玖小时候娱乐活动匮乏,他不会玩象棋跳棋,打篮球不会运球,长大一些,获取信息的途径是报纸和《第10放映室》。他家在村子的最南面,信号总是不好,只能收到一个台。
潘丹说宋齐玖是“杵窝子”,人比较忸怩,过分拘谨。宋齐玖的朋友说林依伶一看就是北京小孩,身上的那种阳光、自信,跟人自然地攀谈,是他身上没有的。
林依伶的父母是上世纪80年代的大学生。父亲出身北京农村,母亲是城里人。父母很少说话,架也不吵。父亲在外朋友多,是个“老江湖”,在家却不爱管事。
有一次父亲喝了酒,跟林依伶说,“我就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上半辈子不容易,奔了半辈子奔到现在这样,你再找个农村的,我图什么呢。”他眼圈红红的,林依伶看了难受。
母亲直言“你找的这个还不如你爸呢”“我们俩的差距哪像你们俩的差距,而且我也挺后悔的”。
林依伶的母亲是高中语文教师,“跟外界接触少”。在女儿眼里,“我们的思想已经从Windows 7升级到Windows 11了,她还是Windows XP呢”。父亲则是个“手段特别多”的人,事情他一沾手,总能办好。
年轻时,母亲谈了几个对象都没结果,后来家里催婚,谈了半年就跟父亲结了婚,当时两人也是意气风发。如今母亲叮嘱林依伶:一要找个脾气好的;二不要找农村的。
以前,林依伶每次回家,母亲总是追问,“你就没发现小宋哪点不好?人无完人啊。”
宋齐玖第一次进林家门时,林父就问了几句话:家里还有地吗,父母身体怎么样,姐姐在不在家,都是关键信息。
宋齐玖的父亲在当地小有名气,开过拖拉机、养过蚕、养过鸡,地被收走以后,开始学种蘑菇。棉花摘完后的壳,粉碎,堆起升温,装到袋子里,一个月后会长出蘑菇。有时半夜要半小时起来烧一次火加热。宋齐玖十七八岁的暑假,陪父亲卸货卸到夜里两三点,第二天早上8点起来,父亲已经又出发了。
宋齐玖说自己的爸妈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典型,一旦吵架,就把几十年所有事翻腾一遍,他妈妈性格要强,爸爸多数时候闷着头不说话。
他的家里折腾过很多营生,但似乎不怎么赚钱。林依伶跟他回老家后,他的父母感觉两人之间出了问题,便询问起来。宋齐玖说“人家还是嫌家里条件差一些”。父母叹气,说“谁让咱生的地区不好”。
宋齐玖以前很反感这句话,感觉空无意义。后来他发现,女友家的一个亲戚也没什么文化,靠卖鞋卖家具在北京买了几套房,开高级车。这和父母想要赚钱的想法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市场大,一个市场小,折腾不出水花。
林依伶说,“如果我家里条件跟老宋一样,我可能不大敢跟他在一起,我现在觉得还有后盾,如果没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现在这么理想化。”
林依伶的父亲自从不得不接受女儿把宋齐玖带回家的事实后,就开始每周买彩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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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要不要继续在一起?从男友老家回北京后,林依伶一直犹豫。她一天没跟宋齐玖联络,假装感受分开的日子。“如果当时不分手,我将来可能会后悔;如果分手,我马上就后悔”。本着这个原则,两人决定还是在一起。
宋齐玖和林依伶的故事,在互联网上也有暖心评论,“人家志同道合啊,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有这个幸运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宋齐玖尤其对一条评论印象深刻,评论说他和爱人的情况与他们相似,现在两个人在新西兰,鼓励他们会好的。宋齐玖没有回复过任何一条,“等哪天结婚了,一定要回复他”。
在婚姻面前,现实问题又来了。第一个是买房。林依伶是主张要买房的,她名下已有一套,再买二套首付比例高,省钱的做法是婚前把房产登记在宋齐玖名下,但他家又拿不出太多钱,只能仰仗女方家人。
他俩谈到结婚的问题,宋齐玖总是没有底气,“怎么跟她家里说?我来娶你们女儿了,人家一句房子呢,就把我噎死了。我说我会努力的,这话更虚无缥缈。”
在此之前,他还要给家里去个电话,询问自家究竟能拿出多少钱。他又迟迟不愿开口,“好像吸他们血一样”。
宋齐玖去年博士刚毕业,颇有番波折。毕业要发3篇论文,2019年,同学已经毕业了,他一篇都没发表,不知何时能毕业。他走在路上不愿与人说话,绕道而行;他在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上显示什么都不知道。
“你感觉走在一个山洞里,什么时候是个头?”
买房说起来也是没有尽头的感觉。他虽是博士,但研究所的工资不高,每个月攒不下钱来,女友的薪水是他的3倍。他正盘算着换工作。
提起双方家长见面,林依伶就很忐忑。宋齐玖的父母讲方言,她听不懂,“语言都不通,不太可能做到像电视剧里演的一家亲的感觉”。
林依伶之前是想做个好儿媳的,跟婆婆搞好关系,甚至比亲妈还亲。后来发现沟通成本太高,宋母不识字,他们的沟通仅限于用宋父的手机发刚收的玉米、母鸡新下的蛋,还有他俩出去玩的照片。
生孩子也是一大矛盾源头。林依伶和宋齐玖都不想要孩子,宋齐玖第一次跟父母讲时,宋父以为他在开玩笑,再说了几句,宋父起身走了,拿出爷爷的照片跪在地上抽自己的脸。父母都哭了。
夜里三个人都没睡着,第二天宋齐玖没吃没喝,拎着行李箱没打招呼就走了。最终父母妥协,说“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
潘丹对此的看法是,这问题始终是个“雷”,“现在经济实力不允许养孩子,过几年没法跟家里拧着干的时候,就会找退路。”
面对父母和女友生活习惯和观念潜在的短兵相接,宋齐玖的解决方式是减少双方的接触,“他们都是讲理的人。”
宋齐玖的舍友尤小亮同样出身农村,“这种情况下的坚持,已经能证明两个人真心相爱。”他认为宋齐玖未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在这个社会站住脚之后,眼前的可能都不是问题”,“不是一棍子打死的那种困难”。
这份感情改变了两个人。林依伶以前不知道,有同学是靠食堂免费的鸡蛋汤补充蛋白质的。她开始理解基层的生活。在基层锻炼时,县政府门口乌央乌央的人,那里是固定的招工点,一天200元,招人去挖土豆,午饭是凉馒头。工人们拿着工具袋蹲在那里等待,她与他们只一个玻璃幕墙之隔,林依伶一下子理解了什么叫土里刨食。
宋齐玖的改变是学会如何活得更舒服。以前宋齐玖的宿舍没有床垫,床板上铺了几张报纸,冬天还铺着凉席。洗完澡懒得穿袜子,就把两只脚搭在一起取暖。现在他开始学习女友,如何过得精细。
日常生活的一地鸡毛还未磨损掉双方的感情。林依伶每次烧水灌暖水袋总是烧多,既浪费水,又要刷壶,宋齐玖说了她几次,有点生气,但很快释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个人出去旅游,宋齐玖会为坐不坐二三十元的摆渡车而仔细研究花费的时间、沿途的景色等,有时候说得林依伶有点烦,她就撒个娇“我知道这景色走过去挺好看的,我就是累了,走不动”。把男友骗上车,事后再坦白。
有一回,宋齐玖和林依伶去天坛公园观鸟,一个大爷正在拉手风琴,林依伶凑上去拉。大爷问他们是哪里人,林依伶如实回答,大爷突然一激灵,高声道:“不是不让你们找外地的吗!”过后许是意识到不妥,又说,“外地的优秀,我女儿就找了个外地的。”
有一次宋齐玖的亲戚在背后闲话被他听见了:“看看人家宋齐玖不声不响话不多,把该办的事办了。”意思是他找了个北京的,经济上不用太发愁,好像他奔着什么来似的。林依伶问过他,算不算“凤凰男”,他答,现在还不配当凤凰,也就是个“草鸡男”。
现在,他俩租住在一个老小区,楼道里电线密布,时不时有醒目的小广告,打开铁门,家里有种带有温度的气息,杂物有序,他们常用投影看电影,或是在各自的写字台前读书。
“我觉得我们很好,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地方都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宋齐玖说。
当被问起最甜蜜的一个情景时,林依伶不知怎么想到了一个漆黑的夜晚。那时她在基层锻炼,男友来看她,他们打车去最高的景点看夜景,结束后没有车拉他们回来。一路大风,地偏天冷,周围漆黑,宋齐玖拉着林依伶,一节一节往下走。她夜视能力不好,那天却很安心,她还记得老宋开玩笑,“你是残次品呀,我要退货”。(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记者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