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淄博、青岛等地探索借助慈善力量送安宁“上门”,依托基层医疗机构建筑安宁“港湾”,守护更多农村老年人有生命尊严、有生活质量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对生命最后一程生活质量和生命尊严的关注,体现在各种服务细节中
◇缺人,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安宁疗护服务在农村地区的可及性和全面性
“白赚了三年!”老人家属的一句话,让山东省淄博市高新区石桥中心卫生院安宁疗护科主任平冬看到了安宁疗护渐入乡村的意义所在。
入院时,刘云香(化名)已经年过七旬。“当时老人全身不能动,预期生命不超过6个月。我们通过按摩、针灸帮她缓解痛苦。精心照护之下,老人在这里住了三年。”平冬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平东时常被病人家属的感谢之情“暖到”。一位病人在团队的照护下安然离世。一天,家属赶集路过卫生院,特地走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到医护人员手里。
2023年,国家卫生健康委印发的《关于开展第三批安宁疗护试点工作的通知》提出,建立覆盖试点地区全域、城乡兼顾的安宁疗护服务体系。
在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总数已经超过2000万人的山东省,聊城、淄博、青岛等地探索借助慈善力量送安宁“上门”,依托基层医疗机构建筑安宁“港湾”,守护更多农村老年人有生命尊严、有生活质量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公益护航居家安宁
社工姚荣,与平东做着同一件事:把安宁疗护对生命终末期人群的关怀,向乡村延伸。
2011年,在慈善基金会的资助下,聊城市成立山东首家提供居家安宁疗护服务的专业机构——聊城市人民医院宁养院,将居家安宁这一新鲜事物落地。
21.9多万公里,宁养院的家访车里程表,记录了姚荣所在团队十余年间走街串巷,送安宁疗护服务进农村的持续努力。由医生田银璞、护士于云霞、社工姚荣等组成的八人团队,以宁养院为圆心,跑遍了方圆50公里的大部分村庄。
宁养院以经济困难为前置条件,为生命终末期患者提供免费服务。患者或家属提交贫困证明、二级以上医院诊断证明等材料后,宁养院会在10个工作日内完成居家探访,确认符合服务标准后,提供定期上门服务。
服务期间,出诊、门诊、护理指导、心理疏导等所有安宁疗护服务和症状控制药品,全部由医院和慈善基金会负担。2021~2023年度,宁养院共为1344位患者提供居家安宁疗护服务,为患者节省自费部分医药费合计450余万元,人均减负约3358元。
“在家中接受保守治疗的患者不同程度地使用过镇痛药,但普遍缺乏用药指导。”田银璞说,“我们可以综合考虑疼痛程度、规律、部位、耐药的可能性等因素,及时适量有效用药。”护理团队负责指导家属进行舒适护理,比如处理压疮、溃疡,管护导尿管、体腔引流管等管道。
“由于病痛缠身,一些老人认为自己拖累了家庭。”拥有心理学硕士学位的姚荣,会与病人握手交谈,引导其回顾生命中的美好时光。宁养院还会定期组织家属聚会,“让大家喘口气、减减压,彼此打打气。”
基层卫生机构筑建安宁港湾
对于病情复杂的临终老人来说,机构是更合适的选择。
淄博、聊城、菏泽、济南、青岛、日照……2019年以来,山东省共有6个地市先后成为全国安宁疗护试点地区。以淄博为例,目前当地开展安宁疗护服务的各类机构已达50家。其中,石桥中心卫生院等7家乡镇卫生院主要面向农村居民筑建“安宁港湾”。
每周洗一次澡,每天擦身洗脸,每隔1小时平整病床床单;剪掉病服的后背部分,减少卧床病人不适感;手工制作耳廓护垫,减少压疮……对生命最后一程生活质量和生命尊严的关注,体现在各种服务细节中。“为逝者擦洗身体,我们会遮挡隐私部位,将对生命的尊重贯穿服务全程。”平冬说。
开设安宁疗护床位后,淄博市桓台县田庄镇中心卫生院院长田姗姗和胶州市里岔镇里岔卫生院院长崔广伟发现,周边村镇的需求“冒出来了”,“经常有人打电话咨询,想申请入住”。
自2019年起,桓台县田庄镇中心卫生院依托“嵌入”其中的养老机构开设安宁疗护专区,目前已累计入住500余人。里岔卫生院开设的30张安宁疗护病床,已稳定运行多年,收治的病人为全镇的特困、五保老人,费用由当地政府承担。
“长期卧床的病人,容易患压疮、坠积性肺炎、尿路感染、下肢静脉血栓等并发症。有卫生院做后盾,安宁疗护专区配备医护团队和护理员,开展24小时照护。”田姗姗介绍说,护理员每隔两小时为病人翻身、拍背、按摩,夜里还会定时为气管切开患者吸痰。
让患者好好活到最后
多位受访者认为,安宁疗护在农村地区仍处于起步阶段。
理念上的差距是第一步。患者本人知情,是安宁疗护的前提。以此为基础,患者、家属以及照护团队共同决策,让患者按照本人期待的方式好好活到最后。但在农村,这道坎儿还很难迈过。
平冬曾服务过这样一个家庭:一位家属同意罹患肺癌多发转移的老人进行安宁疗护,但另一位家属却痛哭着拒绝:“俺娘不一定没救了!”平冬理解,这一声哭喊的背后,有不甘丧亲的剧痛,也有对安宁疗护的误解。
缺人,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安宁疗护服务在农村地区的可及性和全面性。平冬所在的科室设有20张安宁疗护床位,配有3名专职护士、2名护工,但没有社工,没有志愿者,也没有心理咨询师。
在这里,“医”的作用基本可以满足“少痛”所需,“护”的负担相对较重。“哪怕是流食,临终的老人也容易呛到,一次喂饭最少要40分钟。”平冬说。至于进行心理疏导和哀伤抚慰,则基本由她和同事边自学边开展。即将退休的她,希望能有更多举措为乡村安宁疗护事业吸引人才、留下人才。
即便自己所投身的事业还有多重门槛待跨越,于云霞仍选择怀抱希望坚守。“墙上的锦旗越挂越满,同行者越走越多。”在她看来,这是守护“日落”的意义,也代表安宁疗护理念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和认可。(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李志浩)
(《瞭望》2024年第1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