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刚过，一场小雨洗刷了连日的酷热。秋风送凉，望眼窗外，多年前母亲浣衣做衣服的场景，暖暖地闪现在脑海。

  “秋风凉了！”儿时立秋刚过，母亲就催着我的两个姐姐，她们忙完地里活，汗都顾不上擦，就见缝插针忙着缝制过冬的衣物。

  几日前，母亲和两个姐姐就趁农闲的工夫，在堰塘，在沙河清洗衣物床单。那天吃过早饭，在母亲的鼓励中，我挎着洗衣筐，随着大姐二姐挑着衣物一脚高一脚低地挪到堰塘去占地方。若是干旱天，还得到两里外的西河中，那个沙滩环绕，一亩见方的塘窝荡里去洗。

  塘窝荡，是沙河发洪水冲刷而成，一边是坚硬的河岸，一边是细软白亮的沙滩，上游的河水在树影的花纹里，川流不息地涌来，又打着滚儿回流，漫淌奔向下游，形成洗衣浣纱的舞台。

  棒槌在天然洗布石上“嘭嘭”敲击，清水浸衣，棒起水飞，白光四射。上游浅水处，下游水岸石台中，还有陡岸缓坡水边，都是大人洗衣的地方。小孩子们卷起的衣服已经半湿，在水里撵鱼找虾，乐此不疲。

  洗净的衣服、被单，晾在筐篓上、沙滩上，天上的日头暴晒，地上沙滩高温，河风阵阵助威，后边衣物洗净之时，前边晒的衣服大都干透了，皂角味清香入鼻。“秋风凉了！”这句话总在捣衣捶布的间隙，从这人口中，说到那人嘴上，时不时还有人附和：“是哩！快秋风凉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在河水中嬉戏的我常想：明明太阳毒晒，为什么喊“秋风凉了”？我哪里知道大人们的担忧。

  从西河回到村里，忘了秋风凉这回事。谁知第二天，也许是好几天过后，母亲让我端水，去洗大门前的捶布石，甚至将碾盘也洗得青石透花，花石亮白。大姐二姐，做晌午的大米干饭时，将大锅添进满满的清水，让松木干柴烧得旺旺的，不一会儿就滚起翻泡的白气。大姐用笊篱捞起白晶晶的米粒，另用锅焖熟成饭。

  剩下浓白的米汤水，全部被盛进大木盆，只见母亲不紧不慢，先将大件床单被罩，浸入米汤水中，用竹竿翻动搅拌。不一会儿，细密清亮的汗珠，在母亲脸上冒出。母亲顾不上这些，直到将最后一件衣物浆洗满意，两个姐姐在我洗净的捶布石上，在宽大的碾盘上，左捶右砸，里外翻动，敲得布平浆展，才拿到院里铁丝绳上晾晒。

  一大家人从头到脚的穿戴，在缺钱少物的家庭，全凭母亲智慧的头脑、灵巧的双手，以及大姐二姐的勤劳，在秋阳正午，在秋月傍晚，或拆或补或缝，总能赶在秋雨袭来阴冷天时，让全家人有保暖衣服上身。

  母亲和两个姐姐，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打浆糊，晒袼褙。袼褙是家种的白麻，在水塘沤了一夏天，剥皮晒干放在八仙桌面上，黄黄的、轻轻的、硬硬的，晒干晾好后是做鞋底内芯的。材料备好后，母亲和姐姐们左手心包上手帕防汗，右手中指戴上顶针，一针一线地纳起千层底。

  秋季开学，赤脚一夏天的我，找出旧鞋穿上，那双白底黑斜纹的宽口单鞋摆在床头，只是不舍得穿。记得当年，母亲说过“秋风凉了”之后，总会补上一句：啥时过上有缝纫机做衣服、买鞋穿的日子，那才是神仙般的好日子！不过我可能看不到了。

  这话说得我既期盼满满，又惆怅无限，头埋在书里不敢抬……高中毕业，大学毕业，从戍边海疆到进京成了一名军官，我一直都记着。

  那年秋风凉后，母亲从故乡来京看孙子。一家人游天安门广场，累了坐下休息时，老人家一边给孙子系鞋带，一边自言自语道：“现在可真过上了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我笑着说：“妈，社会发展了嘛。好日子还多着呢，长着呢！”

  母亲笑着说：“是哩！是哩！再不怕秋风凉了。”

  在可随时网购、用全自动洗衣机的今天，手工做鞋、溪边浣衣都成为了历史。这是社会的进步。可我想，历史不就是这么来的么？便记下这些场景，让后人知道我们曾经历的生活。（李朝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