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有灵气的铃铛,修补起来却让人犯了难。熟识的锔匠说,他锔过碎成几十块的瓷碗,补过开裂漏孔的铜钱,但从来没人找他补过铃铛。
桂涛
朋友住在日本千叶,周末喜欢逛逛当地的跳蚤市场。一次,她在市场上买到一枚比手掌还宽、还高的老铃铛,摇起来叮当作响。
大铃铛是铝制,圆润饱满,外层棕色漆面洒金,包浆肥厚,摊主说它铸造于百年前的日本大正时代。铃铛挂着流苏,颇厚重,两根手指拎着,一会儿就拿不动了。
这么大的铃铛,朋友看着稀奇,便寄回国内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层层的泡沫包装,才发现铃铛侧面已经裂开一道约10厘米长的口子,铃声也不再清脆。这运送过程中的失误让朋友顿足捶胸:历经这么多年的老物件,在她手里残破了。
我赶紧安慰她说,背井离乡、千里迢迢,人尚且有个水土不服,物件儿更保不齐有个三灾两难的。可这大铃铛残了、哑了,着实让人怜爱心疼。我便想办法补铃。
这么大的铃铛是做什么用的?几个朋友众说纷纭。有的说是牛马颈下挂的,有的说是僧侣身上背的。最后查了资料,才发现那是日本神社里祈愿用的本坪铃,至今还能看到。
本坪铃挂在高处,有绳牵动。祈愿者先向捐钱箱里塞钱,然后拉绳摇铃,鞠躬、拍手,闭目祈愿。据说铃声和掌声能引来神灵。
这么有灵气的铃铛,修补起来却让人犯了难。熟识的锔匠说,他锔过碎成几十块的瓷碗,补过开裂漏孔的铜钱,但从来没人找他补过铃铛。虽有十几年的经验,一时也无从下手。
补铃,难在几处:不能像锔瓷器那样用锔钉,要在厚厚的铝壁上打孔锔钉、确保锔钉能抓牢裂口,难度和风险都不小;不能用金缮,铃内的金属丸不断撞击铃壁,会让薄薄金漆包裹的铃铛再次开裂;不能用铜焊,焊接时温度过高会损毁老铃铛周遭的漂亮包浆;不能用锡焊,锡焊留下的银白色焊痕太刺眼,那道伤疤会让铃铛“破相”。
要铃铛坚固耐用,又要精修细缮、恢复原貌,干这活儿要的是刚柔并济,对匠人无疑是一次考验。补铃,与其说是技术,不如说更是艺术,靠的是手艺,更是智慧。
锔匠拿着铃铛琢磨了几天,和我商量好几次,终于确定了补铃方案:先在裂缝两侧打上3组6个小孔,然后用木工常用来连接板材、锡制X形的“燕尾榫”填入孔内,让榫卯结构的榫钉紧紧咬合住裂缝两侧,接着锉平榫钉,再刷上大漆,点上金粉,自然风干。
有把握吗?经眼过手无数的锔匠实话实说:“试试看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看着他给铃铛钻孔开槽,我又心疼又忐忑,但为了赋予老铃铛新生命,只能向死求生。
不一会儿,锔匠捧着打上了燕尾榫的铃铛给我看时,我心头一紧。那道裂痕原本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现在因为钻孔锉平,裂痕周围的老漆掉了不少,露出下面的白色铝壁,在棕色的铃铛上,就像暗夜里的银河。裂痕上的三枚白榫钉也像是三道爪痕,好不扎眼。
锔匠倒是气定神闲,说按照修补计划,一切进展顺利。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捧着铃铛给我看。这次,榫钉已完全藏在了漆面下,漆上也仿照此前铃铛表面的样子撒上了金粉。要不是漆面未干、新金粉比较亮眼,还真想不到它曾伤筋断骨。锔匠很是得意,将修补视频发到朋友圈,配上一句“修旧如旧”。
我也很满意。拎起铃铛一摇,那声音,绝了!
来源:2021年6月2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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