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3日，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在新加坡总统府发表讲话

    “新加坡今天或许是高信任度的社会，但没有什么能保证我们将继续如此。”

文/赵灵敏 编辑/吴美娜

　　“有许多国家在崇高的理念和价值观基础上得以建立，但常常在建国领导人和建国一代之后，几十年与几代人之后，情况就慢慢起了变化……以色列一批高级别政治人物和官员面对连串的犯罪指控，其中一些人已经入狱……在尼赫鲁的印度，据媒体报道，如今人民院（Lok Sabba，议会下院）里有半数议员面对犯罪指控，其中包括强奸和谋杀罪的指控……”

　　新加坡总理李显龙2月中旬在国会发表演讲时的一席话，引发印度向新加坡提出外交抗议。彭博社报道称，印度认为李显龙这些话是“没有必要的”。

　　那么，李显龙为什么要讲这番话，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事情还要追溯到2021年8月3日，当天，新加坡国会在进行有关女性权益的辩论时，当时的反对党工人党议员辣玉莎在发言中提到：3年前，她曾陪一个25岁受到性侵的女子到警局报案，受害者后来哭着从警局出来，声称警员评论了她的穿着，并问她是否喝过酒。辣玉莎想以此为例说明执法部门应当更妥当地对待性侵受害者，不应在受害者伤口上撒盐。

　　这个故事激怒了很多新加坡民众，人们纷纷要求彻查案件、揪出涉事警官。新加坡警方随后联系辣玉莎了解情况，后者却一直拒绝提供受害者的信息和相关细节，称不希望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同年10月20日，新加坡警方表示，警方详尽翻查了2018年至2021年间超过1400起性侵及与性侵相关的案件，翻阅了2017年以来所有警局的访客记录，且为慎重起见检查进行了两轮，结果都一无所获，没有找到相关报案记录和涉事警员。

　　11月1日，辣玉莎承认此前她3次在国会就此事撒了谎，她并没有陪同受害者报案，相关案件是她道听途说的，她撤回相关言论，并向国会、警方以及性侵受害者道歉。11月30日，辣玉莎宣布脱离工人党并辞去国会议员职务。

　　辣玉莎是马来裔，出身于富裕家庭，其父亲法立是波旁海事公司亚太区执行主席、新加坡马来商会主席，法立曾在2017年报名竞选新加坡总统，但在资格审查中申请被驳回。辣玉莎本人曾在澳大利亚默多克大学留学，其间参加过帮助弱势群体的社会运动，回到新加坡后她创办了“Reyna运动”组织（Reyna Movement），与官方机构合作，为处于社会边缘的妇女和孩童提供技能培训。2020年7月，第十三届新加坡国会选举举行，时年26岁的辣玉莎和其他3名工人党党友组成团队参加，并最终在盛港集选区获胜，她本人也成为新加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会议员。

　　在那次选举前，辣玉莎曾在网上发表两篇涉及种族和宗教歧视的评论，因涉嫌触犯新加坡刑法，被警方严厉警告。不过，当时公众倾向于认为她的行为是年轻人的冲动之举，没有恶意，应该给她机会。没想到她此次又公然在国会撒谎，导致诚信破产，本来一片大好的政坛前途就此终结。

真相扑朔迷离

　　“辣玉莎承认撒谎”之后，工人党内部成立了调查委员会，新加坡国会也成立了特权委员会，试图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起初，人们以为辣玉莎撒谎是个人为博取关注，没想到随着调查深入，事情的性质渐渐起了变化——工人党高层不仅早就知晓此事，甚至授意辣玉莎隐瞒真相，试图蒙混过关。

　　根据辣玉莎在国会特权委员会的证词，她在撒谎后便将实情告知工人党秘书长毕丹星，后来，她又与毕丹星、党主席林瑞莲和副主席费沙会面商讨对策，这三人授意她将错就错，无须进行澄清。辣玉莎还在当天通过短信告诉秘书助理和党志愿者，党领导认为最好的做法是“把事情带进坟墓”。毕丹星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有这样的事，反说辣玉莎撒谎，并说辣玉莎可能患有“解离性障碍”（一种身份、记忆或意识的整体性扰乱），建议对她进行精神评估。

　　这时，工人党籍前议员饶欣龙又“加了一把火”。饶欣龙2012年因为婚外情曝光辞去议员职务，当时的工人党高层表示对此不知情。饶欣龙于辣玉莎事件后在社交媒体澄清说，他当时在第一时间就告知了工人党实情，高层要他保持沉默。饶欣龙的发言强化了工人党高层一贯倾向于隐瞒真相的公众印象。

　　2022年2月10日，新加坡国会特权委员会发布了长达1000页的调查报告，建议对辣玉莎罚款3.5万新加坡元，并把包庇她的毕丹星和费沙交给总检察署进行刑事调查。

　　2月15日，新加坡国会对上述建议进行辩论并予以通过。如果未来总检察署经过调查决定起诉的话，毕丹星和费沙就需要在法庭上自证清白，而一旦被法院判决有罪，两人就将失去国会议席。

“没有什么能保证我们将继续如此”

　　李显龙在演讲中说，“新加坡今天或许是高信任度的社会，但没有什么能保证我们将继续如此。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地保持高标准，确保我们的领导人体现正确价值，发生错误时及时指出，该惩罚时严惩不贷，维护我们体制的尊严，不把人民的信任当作理所当然，并永远不允许谎言、半真半假的说辞、谬误成为被接受的政治规范。”

　　对于李显龙的演讲和国会的决定，有人认为这是官方为了掩人耳目：由于人民行动党占据了国会多数议席，如果由国会对工人党领袖进行惩戒和追究，很容易让人产生政治打压的观感，而交给总检察署处理则可以避嫌。也有人认为，反对党虽然很不容易，但对诚信方面的要求应该一视同仁，如果对反对党降低要求，新加坡很快就会变得乌烟瘴气。

　　从辣玉莎事件几方的证词来看，可以肯定的是，工人党领导层即便没有教唆辣玉莎隐瞒，在得知真相之后，也并没有给她任何指导；在接下来的3个月时间里，也同样没有认真商讨对策，更没有果断将事情公之于众，而是抱着侥幸心理拖延，以致辣玉莎在泥淖里越陷越深，风波越闹越大。这显示在诚信方面，工人党高层是有缺失的。

　　在新加坡领导层看来，廉洁不仅是一种价值观，也是新加坡发展经济所必需的。新加坡近年来一直致力于成为投资环境的高地，而要做到这一点，廉洁的政府和清明的社会环境至关重要，这也是新加坡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能达到6.5万美元（亚洲第一）的关键所在。

　　如今的新加坡，李光耀已经去世，李显龙的执政也已经到了末期，由于“第四代团队”的领军人物王瑞杰去年突然辞任，谁来接替李显龙突然成了未知数，这跟以往几次的领导人有序更替形成了明显反差。

　　与此同时，国际环境正在经历巨变，在一些观察家看来，新加坡要继续玩转“大国平衡”的策略，关键是要保持住自己的实力，同时不发生严重判断失误。李显龙的演讲，再次强调了廉洁诚信对新加坡的极端重要性，呼应的正是这样一种复杂的内外形势。

　　（作者系国际问题评论员）

来源：2022年4月20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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