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许鞍华:“我没有黄金时代”

2024-04-30 19:13:35 来源: 《环球》杂志

许鞍华在北影节大师班上(北影节供图)

文/《环球》杂志记者 刘娟娟

编辑/马琼

  “到了一定的年纪你的观点就会变,以前我都是拍一些比较戏剧化的、有冲击力的东西,到了中年,受到侯孝贤跟杨德昌两位导演的影响,开始直接‘讲生活’。”第十四届北京国际电影节上,香港导演、监制许鞍华在她的大师班上如是说。

  人称香港半部电影史的许鞍华,从1979年的电影首作《疯劫》开始,总是以细腻的女性视角捕捉社会变迁与人生百态,向观众展示了潜藏在繁华城市表面下,市井的、充满烟火气的香港,以及栖居在这里的普通人形象。2020年的第77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许鞍华获得了“终身成就奖”,她也成为全球首位获此殊荣的女性导演。

  大师班结束后,许鞍华接受了《环球》杂志记者的专访,讲述女性电影的发展、回顾她的创作历程,说她自己“没有黄金时代”,只是一部接一部拍,“一部好一部不好”。

  《环球》杂志:这些年全球市场上出现了很多女性电影,你也创作过很多女性电影,比如《女人,四十》《黄金时代》等。现在的女性电影和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对于女性创作者来说,你觉得现在是一个“黄金时代”吗?

  许鞍华:我觉得现在还有进步空间,但已经比我开始拍电影时的40年前好多了。现在女导演比以前多了很多,而且她们知道她们的创作力和男性导演是不一样的,不像以前是男性导演“判给”女性,让她们拍一些他们认为女性化的东西,现在女性导演拍的是表达自己女性感受力的东西。

  现在这些女导演也不用像我刚开始拍戏时那样——特意剪了头发,又不化妆,还要穿很大很宽松的衣服,没有性别感地去拍戏。因为当时男性导演们觉得这是工作需要,如果太女性化,他们会歧视你。现在这些女导演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很女性化的打扮去工作,我觉得这标志着一种进步。

  与此同时,好多女性导演第一次拍电影就得了大奖,这跟她们的女性身份是有关系的——如果男性导演和女性导演都有好作品,会先表扬她们。

  《环球》杂志:这是不是对男性电影人不太公平?

  许鞍华:事情一定是这样的,就像钟摆,如果要修正一个东西,一定会先过分一点,然后才摆回去。当然我觉得有时候是有点过分,比如一名女性拍了部电影是说女性不好的,就会被批判“很有问题”,我觉得这真的是违反了创作自由的原则。可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矫枉过正,我觉得也是无可厚非的。

  《环球》杂志:你如何定义女性电影?

  许鞍华:有两种。一般来讲,大家都认为,为女性发声,或是表达男女不平等这类观点,呼吁大家去正视这些问题的片子,是女性电影。也有一派观点是,如果一名女性以自己独特的性别眼光去拍自己的感受,也可以称之为女性电影。也就是说,只要你是女性,那你拍的任何片子就都是女性电影。

  《环球》杂志:你从开始拍电影到现在已有40多年,你如何总结自己不同时期的创作风格,你更喜欢哪个时期的风格?

  许鞍华:我其实不是刻意的,只是在某一阶段感觉有些题材特别想拍。以前就拍一些比较重视剧情、戏剧性强的戏。中年以后,就拍一些比较静态的、表现人际关系的戏,这跟年龄、生活经验等都有关系。我觉得其实只要拍得好,选什么类型的题材都没关系。

许鞍华执导现场工作图(北影节供图)

  《环球》杂志:你的电影生涯中有遗憾之作吗?

  许鞍华:确实有些拍得不好的电影,但我觉得还是一定要拍的。像《阿金》我就没拍好,很可惜。可这其实真的是一个好的题材,讲的是女武师的故事。

  《环球》杂志:面对争议,比如说《第一炉香》的一些争议,你是如何调整心态的?

  许鞍华:其实那个时候我是有点措手不及,我没想到观众反应那么强烈,因为我不太熟悉网络,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所以我反而挺好的,不会每天看网上发生了什么事、别人怎么骂。有时候是其他人发给我,我才看。拍了这么多年戏,我感觉我比很多观众都清楚这个戏好不好,所以就不太容易动摇,也没有特别难受。反而是一些演员,尤其是年轻演员,如果他们深受打击,或者他们的前途因为这部戏而受到影响,我就会觉得比较难受。我都拍了好多年的戏,我不拍也无所谓。我不是伟大,我真的是这样想。

  《环球》杂志:有没有和某个演员产生特别好的化学反应,让你特别喜欢?

  许鞍华:通常都是一些比较有主见的人。比如萧芳芳,我们合作很好,因为她是个监制,也能看剧本,然后去研究戏的调子,而不光是她自己的演出,可以兼顾很多方面。大家更像是合作,而不是我作为导演去教她应该怎么做。跟她合作时,我只是看她的演出,告诉她我的反应,我觉得这可能是我善于做的事。

  我不是演员,但我是一个非常好的观众,我可能看一眼就知道演员的节奏对不对。比如有演员现在40岁,他要演60岁,如果他没有接受过相关专业训练,那我确实不懂怎么去指导他,我需要找一个教练,比如戏剧学院的老师,去教他如何演老人。因为那只是技术问题,而不是感受问题。而且有时候我也不懂有些台词,因为我连普通话都讲不好,比如语调上的高低平仄,我是听不出来的,所以也要找专家指导。

  《环球》杂志:你接下来想创作什么类型的电影?更想表达什么?

  许鞍华:其实现在我很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不只是拍电影,而是去多做一些影像上的东西,比如在博物馆里搞一些影像,作为展览的一部分,我对这些很有兴趣。另外,我对纪录片也很感兴趣,或者是纪录片跟假的剧情片混在一起的那些杂芜的东西。因为做这些可以不用担心票房、演员阵容等让人感觉很累的东西。

  《环球》杂志:你认同戈达尔说的“导演要能拍就拍”这种观点吗?

  许鞍华:我觉得这适用于新导演和老导演,中间人就不要尝试了,就好好拍自己该拍的东西。如果你已经很老了,一方面是没有过多顾虑,另一方面是可以拍得更精;如果你是抱着去玩、去试的心态,那结果只会好不会坏。而这些都需要客观环境和自身精力允许。

  《环球》杂志:说到年轻导演,你有没有关注到当下年轻创作者的作品?

  许鞍华:我觉得现在一些新导演一出道就很成熟,而且他们很清楚,他们要拍的东西感觉上是通俗的,但同时又极具个性和特色,因为他们希望获得一定的成绩,同时又可以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像魏书钧的《河边的错误》就很成熟,他是在一个通俗的侦探剧里做一些比较新的东西,同时想批判社会,但又有点恍惚、有点超现实,气氛很好,我感觉挺好看的。

  《环球》杂志:你觉得你创作的黄金时代是哪个阶段?

  许鞍华:我没有黄金时代,我只是一部接一部拍,一部好一部不好,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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