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4日，在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的一场职业招聘会上，

求职者在会场台阶上阅读企业的招聘信息

文/《环球》杂志记者 郑世波 叶平凡（发自雅加达）

编辑/乐艳娜

　　印度尼西亚东爪哇省惹班市，一名妇女浇泼汽油纵火烧死了她的警察丈夫；西爪哇省茂物市，一名陆军二等兵上吊自杀死亡；中爪哇省三宝垄市，一名网约车司机在家中自杀身亡。

　　这些发生在6月的命案都指向一个原因，死者生前曾沉迷于网络赌博。近几个月，印尼因参与网赌导致的自杀或者恶性犯罪案件明显增多，引发印尼社会和公众持续广泛关注。

“攻陷”所有38个省份

　　网赌在印尼近年来呈井喷式增长态势，几乎成为人传人的社会性流行病。根据印尼反洗钱机构金融交易报告和分析中心（PPATK）的数据，350万印尼人经常参与网赌。截至今年一季度，印尼网赌累计交易额达600万亿印尼盾（约合368亿美元）。

　　印尼政治法律和安全事务统筹部长哈迪·贾扬托说，网赌“攻陷”了印尼所有的38个省份，甚至渗透到偏远地区的农村。印尼各行各业都有人员沉迷于网赌，未成年人、中小学生、失业者甚至街头艺人也未能幸免。

　　哈迪领导的根除网络赌博特别工作组发现，印尼2%的网赌者为年龄在10岁以下的儿童，10岁至20岁之间的青少年参与网赌的比例为11%。西爪哇是参与网赌人数最多的省份，其后依次是雅加达、中爪哇、东爪哇和万丹。

　　印尼议员、公务员、警察和那些本应保护人民免受网赌影响的官员，也大量参与网赌。PPATK公布的数据显示，印尼共有1000多名中央和地方议员参与网赌，包括82名国会议员。

　　印尼官员和观察人士表示，网赌人数在印尼激增的后果是毁灭性的，包括经济损失、家庭破碎、犯罪率和心理健康问题增加等。赌徒为了继续赌博甚至会不惜借高利贷，导致日常生活难以为继。网赌破坏了家庭财务，往往给女性带来十分沉重的负担。印尼政府还将一些地区的犯罪率、离婚率上升，以及申请高息贷款人数的增加归因于网赌。

　　位于雅加达的印尼智库经济改革中心经济学家穆罕默德·费萨尔认为，从宏观层面来看，网赌的日益流行损害了国家的长期生产力，并导致低收入群体重新陷入贫困。

　　印尼智库亚洲创新研究中心主席班邦·苏尔约诺认为，网赌容易上瘾，赌徒在输钱后往往会出现焦虑、抑郁、暴躁等负面情绪，甚至产生轻生念头，对青少年的身心健康造成严重危害。网赌还损害了印尼的社会形象，影响旅游业发展和国际投资。

网赌激增背后

　　在印尼，大部分民众信奉伊斯兰教，伊斯兰教义禁止赌博，但印尼部分地区历史上博彩文化盛行，导致赌博在印尼有广大的群众基础。印尼著名史诗《摩诃婆罗多》就记载潘达瓦族人因为输掉与库拉瓦族人的赌博，被放逐到原始森林中13年。

　　进入现代社会，斗鸡、骨牌、纸牌等传统赌博游戏依然盛行于印尼农民、工人和小商贩中间。

　　近年来，互联网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和智能手机的普及，使得网赌更简便易行。印尼2021年就已拥有2.12亿个互联网用户，网民每天花在互联网上的时间平均超过8小时。

　　新冠疫情期间，长时间的居家隔离和缺乏社交活动，许多人因心理压力大转向网赌寻求消遣和逃避现实。

　　印度尼西亚大学社会观察家德维·拉赫马瓦蒂认为，新冠疫情摧毁了许多家庭的财务，网赌为那些想获得额外收入的人提供了另一种可能。网赌的参与门槛低，只需一部能联网的智能手机，也不需要花很多资金就能试试手气。“网赌会给人带来在现实世界体验不到的刺激，快速致富的诱惑和随时随地匿名投注的便利，让无论是经济水平较低还是教育水平较高的群体，都难逃网赌的诱惑陷阱。”

　　网赌平台则往往把自己包装成网络棋牌游戏，以避开监管。网赌网站采用具有欺骗性的算法，让玩家在开始阶段轻松获利，继续下注时平台就降低获胜概率，赌徒会越输越多。

　　网赌平台还大量投放广告，在社交媒体和论坛社区广泛传播，以高回报率和快速致富为卖点吸引玩家。印尼线上调查公司Populix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82%的印尼网民接触过网赌内容，63%的受访者每次上网都会看到在线赌博广告。

　　另外，网赌公司或者平台还利用艺术家、艺人和“网红”来宣传，诱导粉丝参与网赌。

　　印尼许多网赌平台的服务器隐藏于柬埔寨和缅甸等境外，这些平台不断更新迭代，使用加密手段逃避监管，使得印尼政府难以彻底封锁这些网站。由于无法从源头端打击，被封禁的平台换个马甲重新开张，这也是网赌在印尼屡禁不止的重要原因。

政府重拳出击

　　根据印尼法律，任何形式的线上线下赌博都属非法。参与网赌或分发赌博软件的人，都可能面临最高6年监禁的刑罚和最高10亿印尼盾的罚款。网赌网站经营者最高可处以10年监禁和100亿印尼盾罚款的严厉惩罚。

　　印尼政府近期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加大对网赌的打击力度，显示政府彻底惩治网赌的坚定决心。印尼总统佐科6月宣布成立一个由通信、金融、司法、外交、宗教、社会福利和军队警察等部门共同组成的根除网络赌博特别工作组，以强化针对网赌的预防和执法。

　　该工作组已采取多项措施来遏制网赌，包括阻止柬埔寨和菲律宾赌博网站接入印尼互联网，监控电子钱包，对被抓获参与网赌的公务员实施处罚，逮捕数十名涉嫌通过社交媒体宣传网赌的公众人物等。

　　工作组还努力加强国际合作，目前正与柬埔寨和菲律宾磋商，寻求协助关闭赌博网站，并与国际刑警组织合作打击跨境案件。印尼外交部表示，将会推动将合作打击网赌纳入今年于老挝举行的东盟峰会议程。

　　除了呼吁民众提高反赌博的意识和能力，佐科还多次在公开场合敦促公众人物、宗教领袖和社区负责人加入这场打击网赌的全民斗争，做好宣讲并向政府报告发现的网赌行为。

　　布迪上月表示该部已成立专门部门来监控网赌活动并封锁非法赌博网站。该部通过与互联网服务提供商合作，封锁了210多万个网赌网站；与警方合作捣毁了3个网赌集团网站，涉案价值高达1.4万亿印尼盾。

　　印尼通讯和信息技术部还召见国际社交媒体巨头的印尼代表，要求社交平台简化识别和删除赌博相关内容的流程，协助打击网赌平台的广告投放。政府将对未能遵守规定的平台处以罚款，甚至对重复违规的工作人员实施刑事制裁。

困难重重

　　印尼政府对网赌的打击行动已取得一些短期成效。观察人士认为，从长远来看，印尼根除网赌仍面临着技术、社会和法律等多重困难和挑战。

　　网赌的跨境性增加了监管难度。网赌平台服务器往往位于境外，或使用加密技术隐藏其真实地址，给执法部门追踪取证带来困难。新的赌博网站不断涌现，使得打击工作难以彻底见效。

　　网赌在印尼是个相对较新的犯罪形式，政府参与打击网赌的人员和资源有限，网赌案件的调查取证难度大，需要的人力物力多，给执法部门造成较大压力。打击网赌需要加强国际合作，印尼也缺乏相关人才。

　　一些民众对网赌的危害认识不足，容易落入网赌陷阱。印尼加查马达大学社会学家德拉贾德·苏里斯托·维德哈托说，赌博在一些印尼社区甚至被视为传统或无害的娱乐活动，政府必须在执法的同时，加强关于网赌危险性的公众教育。

　　网赌背后往往存在利益链条，涉及黑社会、洗钱等违法犯罪活动，增大了打击难度。印尼安全与战略研究所观察员班邦·鲁克明托认为，有迹象表明，一些参与网赌的财团和寡头是一些国家政客政治竞选活动的支持者，这些寡头和财团对执法人员有影响力。如果执法人员缺乏道德和诚信，打击网赌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东盟南洋基金会的班邦认为，网赌在印尼的井喷和盛行显示出东南亚地区的跨国网赌团伙正不断坐大。不仅仅是印尼，整个东南亚的网赌问题亟待本区域国家紧密合作共同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