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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每日电讯11版

忠一事一路坚持,才有“回响”

对话广西首位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东西

2023-08-25 11:41:40 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11版

▲东西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品《回响》。

▲东西谈文学创作。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陆波岸摄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王军伟 陆波岸 吴思思

  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日前揭晓,广西作家东西的长篇小说《回响》成为5部获奖作品之一。这是东西荣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之后,再次斩获文学大奖,也使得广西文学创作事业实现了茅盾文学奖零的突破。

  《回响》产生了怎样的回响?如何看待小说的影视化改编?短视频时代该怎么进行长阅读?曾经的贫困山区缘何能走出众多作家?如何打响“文学桂军”的品牌……日前,新华每日电讯记者与东西进行了对话。

写作的坚持和《回响》的突破

  这么多年来,我很庆幸,我没有跳槽,没有转移我的视线,没有跑偏

  草地周刊:您的作品《回响》获得第11届茅盾文学奖,您对这次获奖感到意外吗?

  东西:当然意外。4年仅评5部长篇小说,按全国长篇小说的产量,一年可能出版发表近万部,获得这个奖太难了。

  写长篇小说这么多年,我也希望得到一些奖项的肯定。我从少年时期起就热爱文学,至今没有改变过。二十几年前,我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后,一直没有停止写作。写作是一个蛮艰辛的工作,并不是高回报的职业,纯文学的写作更是如此。这么多年来,我很庆幸,我没有跳槽,没有转移我的视线,没有跑偏,一直在写作这条道路上坚持下来。如果我不坚持到今天,就不可能获得这次茅盾文学奖。

  草地周刊:您可以向读者介绍一下《回响》这部小说吗?

  东西:这部小说是写一个女警察冉咚咚在侦破一桩凶杀案的过程中,突然发现丈夫有疑似出轨的行为。于是,她就要进行两个侦破,一边要侦破案件,一边要侦破情感。结果,她把案件侦破了,情感却侦破不了。在小说中,这两条线互相交织,案件会影响她的情感推理,情感问题也会影响她对破案的判断,这两条线形成一个回响呼应的关系。

  冉咚咚在破案的过程中,或者说面对情感困难中,她既要克服情感的干扰,又要克服这个案件的复杂性,还要克服她心理上的一些焦虑和抑郁。可以说,为了惩恶扬善、抓到真凶、寻求真相,她付出了很多努力,甚至差一点就牺牲了自己的家庭。所以,这是一个非常艺术化表现正能量的作品,当她完成案件侦破后,重拾信任和爱。

  草地周刊:外界对《回响》有很多的评价,您如何评价这部作品?它在哪些方面实现了新的突破?

  东西:这个小说和我以前的小说不太一样,以前我的小说当然也有创新,也有一些独特的结构和奇思妙想。但是,这一步我走得更大胆,我用了类型小说的写法,创作实践性更大一些。我用推理侦破的写作方法来带动纯文学的创作,用纯文学的写作跟类型小说进行嫁接,这样的嫁接应该说是一种新的尝试。

  写推理小说是有套路的。我写纯文学作品是轻车熟路的,非常容易按我过去的创作方法写出来。但是,要在两个文学样式间找平衡,既不要把它变成类型文学,又要把纯文学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就需要在两种写作方法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否则,你就会滑下去,这个作品就不伦不类。

  这样的尝试是需要勇气的。我想通过这种尝试争取更多的读者,同时把我在纯文学里想表达的东西,通过这种类型文学、通俗文学的方式传递出来。

  草地周刊:近年来,不少文学作品在获大奖之前“流量”偏少、外界关注度较低,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东西:这很正常。其实,评奖的过程就是一次发现的过程,茅盾文学奖是一个专业的评奖,专业的评奖就要有专业的眼光。比如说,畅销的作品、流行的作品未必能获奖。有的作品卖了几十万册,甚至几百万册,也未必能获奖。但是,有的作品可能没有被发现,或者因为题材类型被忽略,评委可能会去重新发掘它,把它推到获奖的榜单上,使它成为有流量的作品。所以,包括国外的文学评奖,有时候给得很偏门,有的作者在获奖之前读者基本上都不太知道,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价值。

文学的影视化改编

  一个写作者不能被影视作品带走节奏,一定要坚持理想,写他想写的东西

  草地周刊:今年3月,《回响》以电视剧的形式跟观众见面了,您本人也是编剧,您对电视剧播出的效果满意吗?

  东西:我对电视剧《回响》曾经有一个评价,我说冯小刚导演把70%的文学保留在影视剧里,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因为,这部小说写了很多心理活动,我是在探索人宽广的内心。如果要变成影视作品,它需要外化,这挺难的。但是,冯小刚导演把那些非常精彩的内心活动,通过表演或者旁白的形式保留了下来。

  草地周刊:纯文学的创作思路和影视化作品有着不小的差异。有人认为,影视化改编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关注和喜爱文学作品,也有人认为看了影视剧就不会去看书了,或者认为会加剧文学创作的市场化倾向。您如何看待文学作品的影视化改编?

  东西:这是一个悖论。纯文学作品,现在的读者不是很多,而且还在下降。被改编成影视以后,这个作品被推到大众面前,很多人因为看剧再反过来读你的小说,让你的作品影响力更大,读者更广泛,这是一个好事情。

  但是,一个写作者不能被影视作品带走节奏,一定要坚持他的理想,写他想写的东西。我有很多被改编成影视剧的作品,一般意义来看其实都不太适合改编。《回响》有大量的心理描写,很多导演可能会畏惧,觉得心理活动那么多怎么呈现?包括以前我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的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它是写一个盲人、一个聋人和一个哑人在一起生活,组成一个家庭的故事,这样的小说改编很难,但是影视制作人把它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舞台剧。

  基于作家的创新之上,影视剧也不是一成不变。年轻的导演们或者有抱负的导演们,他们也在拓展影视剧的表达方式,他们也在像小说一样探索和创新,我们不能永远去用一种方法来表达我们的故事。技术在进步,写作在进步,影视剧创作也在进步。

短视频时代的阅读

  喜欢阅读、思考的人,经过时间的历练后,会和不阅读的人拉开距离

  草地周刊:在阅读《回响》过程中,发现您会运用一些网络用语。您本身是一个有“网感”的人吗?也会去刷短视频吗?

  东西:我会留意网上的一些东西。而且,我对这些网络语言很敏感,我在小说里用这种网络语言是因为它精彩。好的语言都是人民创造的,现在很多人都在网上创造语言,有些语言的确精辟。只要使用的人一多,被约定俗成,它就是一个经典的语言。

  写作和阅读累了的时候,我会去找短视频来看一看,因为它信息量非常大,也能让我放松一下。但是,我很快就会收住,因为刷短视频很容易上瘾。

  草地周刊:有人说,短视频时代培养了人们“短平快”的刺激点,已经很难静下心来阅读了。应该如何吸引更多的人关注文学、阅读文学作品?对于阅读习惯的培养,您有什么建议?

  东西:现在,短阅读、视频阅读对长阅读确实构成了强烈的冲击。两年前,我认为它可能冲击不了长篇或者纯文学或者有思想有质量的作品的阅读。现在,我有一点悲观,因为这些短视频的吸引力太大了。

  现在,能坚持长阅读的是什么人?是真正爱书的人、爱思考的人;还有专业人士,像我们这种写作者,必须去了解全世界的优秀作品,必须去了解我的同行,还需要从别的作品里或者各种历史书籍中寻找知识的营养。当然,我的阅读是愉快的,这是我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我觉得阅读是对我最滋养的事情,所以我能坚持。

  对一般读者来说,有时候他在视频上看一下怎么钓鱼、怎么搞笑,他觉得很满足,因为他工作生活压力大,回到家里就想躺下来放松一下,明天继续工作。而阅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我们无法要求他对阅读的高参与度。但是喜欢阅读、思考的人,在经过时间的历练后,会和不阅读的人拉开距离,包括知识积累上、认知上都会拉开距离。

  如何培养好的阅读习惯?我觉得首先是作品要好,读者愿意看,这是一个吸引读者的办法。第二,倡导和推动全民阅读非常重要,可以培养一批又一批优秀的读者,特别是经典著作的读者。我们把一些经典名著放在中小学课本里是一个非常好的做法。我对鲁迅的喜欢是从初中、高中开始的,因为在课本里读了鲁迅的作品,我觉得好,最后我才去读他更多的作品。

  国外也是把大量好的经典作品放到中小学课本里,让学生先阅读片段,先领略精彩的部分,然后再去阅读它的全部,这是一种办法。另外,读者俱乐部能让爱好阅读的人走到一起,互相推荐,互相分享阅读的感想,共同获得阅读的快乐。所以,对全民阅读和学生阅读的培养非常重要。

  我想,随着整个社会文化程度的不断增加,人们认知能力的不断提升,很多流失的读者有可能再回到长阅读和传统阅读中来。

“河池作家群”与“文学桂军”

  山乡的巨变和沸腾的生活给作家提供了创作灵感。“文学桂军”经过几代作家的努力,已成为广西的一个文化品牌

  草地周刊:您是广西河池市天峨县人,也在河池工作过,您的文艺创作与这片土壤有着怎样的联系?

  东西:我是在天峨长大的,我的性格、我的想象力、我对这片乡土的认识,都进入了我的血脉。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无论走到哪里,他的写作都带着故乡的印记,比如一些方言的不自觉使用,一些思维方式的习惯性使用,优点乃至缺点都附在他的身上。所以,他要自己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去修正,把家乡好的东西保留下来,把缺点慢慢去掉。

  草地周刊:除了您以外,河池还走出大量作家,有人称为“河池作家群”现象。河池是民族地区,也是自然条件艰苦的大石山区,这样一片土地为何会孕育出如此多的作家?是一种偶然还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

  东西:这个问题我们一直在探讨,确实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为什么河池出了那么多作家,比如像鬼子、凡一平、红日、莫景春、李约热、黄土路,还有走出去的聂震宁、杨克,包括梅帅元,还有戏剧家常剑钧等等。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广西有三个,其中两个是河池的。去年,广西有三个作家获得骏马奖,他们都来自河池。

  河池为何净出作家?有点像江苏里下河作家群、云南昭通作家群、河南南阳作家群,它集中在一个省区某一个地区。我想,可能是榜样的力量在起作用。前辈写作成功了,通过写作走出去了,后来者会追随他们。

  另外,河池是一个多民族聚集的地方,文化杂糅充分,多重文化的影响是不是也会刺激这些作者,给他们带来很多的灵感?海明威先生说,少年时恰当的困难是写作最好的老师。我觉得,文学写作是不是也是贫困地区的一个出路?山区的困难恰恰刺激了这些创作者,他可能有更多的话要说,有更多的情感想抒发。此外,文学的投资很低,很多人可能觉得,买不起钢琴不能成为钢琴家,请不起舞蹈老师成不了舞蹈家。但是,你给他一支笔一张稿纸,他就可能成为一个作家。

  草地周刊:近年来,无论是河池还是广西,经过新一轮脱贫攻坚战,发生了山乡巨变。这给您包括我们广西作家的文艺创作带来了哪些新变化,提供了哪些新土壤?

  东西:我们的山乡巨变也好,沸腾的生活也好,都给作家提供了很多创作灵感。像红日写的《驻村笔记》,他就亲自到村里去做第一书记;李约热写的《人间消息》,他也是到村里去做第一书记。获得骏马奖的莫景春写的《被风吹过的村庄》,他是毛南族,长期生活在毛南山乡,写出了毛南山乡浓郁的风土人情和沧桑巨变。所以,一个写作者和他的居住地、生活环境是密切相关的,他见证的变化一定会通过他的笔写出来。

  草地周刊:您此次获得茅盾文学奖,填补了广西作家在这一奖项的空白。您如何评价“文学桂军”近年来的发展态势和成果?作为广西作协主席,下一步将如何推动广西文学实现更大发展?

  东西:经过几代作家的努力,“文学桂军”已成为广西的一个文化品牌。“文学桂军”很勤奋,他们写了很多作品,获得了各种各样的奖励。

  我获得茅盾文学奖,不仅是对我的鞭策,也是对“文学桂军”的激励,尤其是广西这样的边疆省区,他们看到我获得了奖,更多年轻的作家就相信,只要肯付出就一定有收获。我也相信,只要坚持写作,广西很多作家也会获得茅盾文学奖。

  “文学桂军”要继续发展壮大,还需要作家队伍的不断壮大,需要更多的年轻写作者进入这个行业。为此,广西作协设立了文学作品原创奖励,对一些初学写作者进行奖励。只要他们的作品发表到我们规定的刊物上,就让他们领到一定的创作补贴。

  我本身在广西民族大学工作,也带研究生。我们每年举办相思湖征文比赛和相思湖文学大赛,吸引全区高校的大学生参加,对他们的作品进行点评奖励,甚至推荐他们的文学作品到省刊发表。我到广西民族大学工作以来,已推荐差不多50篇(首)文学作品在公开刊物上发表。我们还实行“1+2”工程,一个老师带两个徒弟进行文学创作。这些都是为培养广西文学新人、壮大“文学桂军”品牌所做的实际工作。

  草地周刊:您对自己下一步的创作有什么新思路、新想法?

  东西:一个作家对职业的尊重是不停地写、不停地写。他在完成一部作品休息一段时间后,肯定要重新出发、重新写作。我马上要进入新的长篇小说的创作,现在还在构思阶段,至于它的内容,我现在还在思考中。

责任编辑: 张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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