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白洋淀纪事
沿着孙犁足迹,看今日白洋淀生产、生活、生态之变
泛舟白洋淀(2024年8月6日摄)。本文图片均由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苏凯洋 摄
在安新县圈头乡采蒲台村,今年80岁的村民杨大军在编苇席(2024年7月10日摄)。
淀边村民用船运输三轮车。水路与陆路交通结合是白洋淀独特的交通方式(2024年7月5日摄)。
坐落在白洋淀荷花大观园的孙犁雕像(2024年7月9日摄)。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王文华 张涛 苏凯洋
著名作家孙犁的代表作《白洋淀纪事》,描写了抗战时期白洋淀人民英勇抗争、顽强生活的故事,用文学之美表达普通人的心愿,至今读来仍动人心魄。
2017年4月,河北雄安新区设立的消息如一声春雷,从白洋淀畔传至世界各地。这方水土与生活在这里的人,翻开了新的一页。
连日来,记者走进白洋淀,沿着孙犁当年的足迹,探寻这里的生产、生活、生态之变。
白洋淀的水
“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摘自《荷花淀——白洋淀纪事之一》)
“这里的水却是镜一样平,蓝天一般清,拉长的水草在水底轻轻的浮动。”(摘自《芦花荡——白洋淀纪事之二》)
泛舟白洋淀,孙犁笔下的场景今犹可见。
在这北国之地孕育出一派江南水乡的生机,靠的是水;数次面临自然生态难以为继的状况,缺的是水。放到更长的时间轴上去看,白洋淀千百年来的荣枯消长,都离不开水的伸缩涨落。
这片荡漾的水波,就是这一方百姓世代生息的依靠。
“我小时候,淀里的水还是很多的。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就连续干淀了很多年。”打小生活在淀区深处的安新县赵庄子村村民赵雁林说,在他的记忆里,白洋淀的生态一直苦苦“挣扎”着。
统计数据显示,白洋淀曾数次经历严重缺水乃至干淀危机。2004年,“引岳济淀”工程的水头经过40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从邯郸磁县的岳城水库到达白洋淀,解了缺水的燃眉之急。2006年,“引黄补淀”工程实现了白洋淀历史上第一次既跨流域又跨省区的调水。之后若干年,水库水、黄河水又多次流入白洋淀……
谈到以前白洋淀的生态环境,淀边村民们记忆犹新:
“干淀都多少年了,那河床上能跑马车,能开拖拉机。”
“小时候,淀里的水舀上来就能喝,哪像前些年啊,臭得都熏鼻子。”
由于缺少上下游协同防护,处于“九河下梢”的白洋淀也曾成为纳污之地。保定市为截留排入白洋淀的工业污水,多年前专门修建了唐河污水库,库尾距离白洋淀仅2.5公里左右。然而,每遇暴雨,污水往往溢出流入白洋淀,“纳污库”成了污染源。
雄安新区设立后,白洋淀迎来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系统性生态治理。
“新区设立前,白洋淀整体水质处于劣Ⅳ类,淀区沼泽化严重,淀泊水面仅占16.9%,水生动植物种类大幅减少。”中国雄安集团生态建设投资有限公司水利水环境事业部部长朱宝锋说。
补水、治污、防洪,一场水生态保卫战在此打响。
治病要去根。朱宝锋告诉记者,从2019年开始,他们先后实施了四期清淤工程,累计清除污染底泥约2500万立方米,处理污染塘水超过2200万立方米。简而言之,就是将淀中积累多年的“毒素”釜底抽薪。
与此同时,各项整治工程有序开工。百淀连通工程,让140余个淀泊连通起来,打通水体“内循环”;累计建设6.34平方公里的河口截污湿地,让上游入淀水有了“净化器”;累计退耕还淀18.68平方公里,扩增淀泊水面约21平方公里……
作为雄安新区2018年水环境治理的一号工程,唐河污水库的垃圾和存余污水得到全面清理,土壤、底泥得到治理修复并进行覆土绿化。如今,唐河两岸树木林立,河道宽阔平整,不时有游人打卡。
“空中无人机、水中无人船、水上实验室……采样数据通过5G信号第一时间回传,船上的水质监测设备能够实现14项水质指标的快速分析。”雄安新区生态环境监控中心工作人员刘程说,为了持续监测、改善水质,越来越多新技术被应用到白洋淀治理中。
在安新县王家寨村,两个污水处理站昼夜不停地工作,成为村内生活污水的集中处理点。王家寨村党支部书记王军说,新区设立前,村里三分之一的水面都用于养鱼,污染比较大,如今已全部取缔,水质明显好转。村干部带头发展民宿旅游,村民们也吃上了“旅游饭”。
记者了解到,雄安新区对100多个淀中村、淀边村开展“一村一策”专项整治,因地制宜配建115座小型污水处理设施,污水处理后全部导排到淀外综合利用,有序隔离生产、生活、生态空间。
雄安新区设立7年多来,白洋淀水质持续改善,生物多样性显著增加,“华北之肾”功能加快修复。当地百姓感叹,记忆中的白洋淀又回来了。
白洋淀的苇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摘自《荷花淀——白洋淀纪事之一》)
白洋淀畔,天上百鸟翔集,水面鱼儿欢跃。远远望去,淀泊、渔村与绵绵不绝的芦苇荡交相辉映。
芦苇是这里十分重要的经济作物,“一淀芦苇一淀金”的说法流传已久。人们打苇编席,再卖席换粮,构成了当地最普遍的生产方式。
孙犁在《采蒲台的苇》中写道:“水养活了苇草,人们依靠苇生活。这里到处是苇,人和苇结合的是那么紧。”
在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纵横交错的芦苇荡,为抗日军民提供了天然的御敌屏障,成了“水上长城”。
孙犁在文章中赞颂它:“关于苇塘,就不只是一种风景,它充满火药的气息,和无数英雄的血液的记忆。如果单纯是苇,如果单纯是好看,那就不成为冀中的名胜。”
记者近期来到采蒲台村采访,登船上岸,往村里走去,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小广场。一块石头被雕成翻开的书本模样,“书”的左页写着“铁打的采蒲台”,这是源于当地的流行语“金圈头,银淀头,铁打的采蒲台”,意在说明圈头、淀头、采蒲台这三个地方因芦苇长得好而物阜民丰。右页则是孙犁作品《采蒲台的苇》节选。
在雕像后面的篱笆墙上,“建设美好家园”的标语十分醒目。
“随着苇席、苇箔等芦苇制品市场渐渐萎缩,人们对芦苇的依赖便减弱了。2011年,我们这个纯水村修通了一条路,连到了陆上。交通便利了,人们与外界的交流也多了,纷纷到外地打工、做生意。”采蒲台村党支部副书记郭文杰说。
使用需求降低,芦苇也就很少有人收割了。以前人们争着抢着收的芦苇,现在需要政府出钱雇人收。每到冬季,县政府会组织人将大面积无人收割的芦苇按照计划进行平衡收割,避免芦苇留存过多导致次年水体污染。
这也给淀边村民带来了一些收入。
“推机器的、捆苇子的,工种还不少,老少都能干,人均一天能赚200多元。”郭文杰说,以前是人工收苇,一天最多收半亩,现在用上了各种机器,效率大大提升了。
转眼到了中午,太阳高挂。在一户庭院前,记者看到几个刚编好的苇席整齐摆放,有大有小。进了门去,一对老夫妇正坐在院子里编席。
“以前芦苇值钱啊,烧火做饭都舍不得!不用的苇皮、苇叶才用来烧火。现在这东西都快没人要了。”今年79岁的郭来往,干了一辈子编席的活计。
老伴儿杨大军今年80岁,是从端村嫁来的,她一边麻利地编席,一边对记者说:“我从7岁开始织席,每天织1-2片席。小的卖10元,大的卖20元。别的活儿干不来,就干这个顺手。”
旁边屋里,郭来往的女儿也在织席。他还有3个儿子,过去在家里收拾苇田,现在到附近任丘市打工去了。
记者了解到,采蒲台村现在仍有3000多亩苇田,但是在2000多常住人口中,靠苇生活的只有100人左右,年龄都在50岁以上。
芦苇,真的一点使用价值都没有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记者来到了安新县城。刚一掀开杨丙军芦苇画艺术馆的门帘,一幅幅栩栩如生的芦苇画映入眼帘:壮丽的万里长城、宏伟的雄安高铁站、可爱的青头潜鸭……
“这些画作都是用芦苇杆拼接成形,经过选材、高温碳化、熨平、拼接、粘合等十几道工艺精心制成。”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芦苇画技艺代表性传承人杨丙军说。
今年58岁的杨丙军出生在端村镇寨南村,是土生土长的白洋淀人。自幼看着家人编苇席,他时常想:母亲一辈子都在编席,那么辛苦,还赚不了多少钱。难道芦苇就不能创造更多的价值吗?
后来,无论是在院校进修,还是去国外参观,他都十分关注芦苇制品的发展。“1985年,我开始和村里老人学做苇编画。1989年,创办了一个工艺品厂,开始专门做这件事。”杨丙军说。
30多年过去了,芦苇画得到了不错的发展。
由于制画工序较多,很多环节需要团队完成。因此,芦苇画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含收苇、制画、装裱、销售等环节的产业链。如今,杨丙军的12位徒弟中,有3人获得“河北省工艺美术大师”称号。在杨丙军带动下,白洋淀周边有十几家公司、6000多人从事相关行业。
“以前,创作题材大多是白洋淀风光。雄安新区设立后,我们有了更多灵感来源,如雄安建设者、雄安地标建筑。”杨丙军告诉记者,他现在有两个愿望:一是让芦苇制品走进千家万户的生活,二是希望有一个白洋淀芦苇艺术馆,让白洋淀的芦苇文化有个依托。
白洋淀的荷
如果说白洋淀是芦苇的海洋,那么能和芦苇争奇斗艳的,便是荷花了。美景、美食、美文……荷花已成为淀边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元素。
夏秋之际,白洋淀荷香四溢。“那一望无边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的挺出来……”此时的白洋淀,变成了《荷花淀——白洋淀纪事之一》中描写的样子。
在白洋淀著名景点荷花大观园里,荷开满园,仿佛一直铺到天边。那荷花在层层荷叶之间或举或藏,或开或闭。晶莹闪亮的水波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鱼儿打跳的声音。
栈道上,游客来来往往,微风把那醉人的缕缕荷香从淀的深处带来,又向远远的淀面散发开去。
有那好奇心强的游客,乘一叶扁舟,撞入荷花深处,忍不住摘下几朵荷花拍照,或是拿起一片荷叶,盖在头上遮阳。在他们旁边,有一两叶小舟显得格外淡定,缓缓游于莲叶间。
原来,船上的人在采莲蓬。
这情景似曾相识。“从荷花淀里却撑出一只小船来。一个干瘦的老头子,只穿一条破短裤,站在船尾巴上,有一篙没一篙的撑着,两只手却忙着剥那又肥又大的莲蓬,一个一个投进嘴里去。他的船头上放着那样大的一捆莲蓬,是刚从荷花淀里摘下来的。”(摘自《芦花荡——白洋淀纪事之二》)
从7月中下旬开始,早开的荷花凋谢后,莲蓬里的莲子逐渐成熟,白洋淀进入忙碌的采蓬期。采蓬人轻轻拨动双手,小船便缓缓前行。一天下来,船上的莲蓬堆起了“小山”。
远处,竟有一条载满莲蓬的小船自动向岸边驶来。走近一看,原来是采蓬人在船后面用一只手推着走。只见他整个躯干都泡在水里,只一个脑袋和抬起的肩膀露出水面。见到记者看他,笑着说:“莲蓬装满了,没有人坐的地方喽。”
夕阳映照下,他将莲蓬和荷花整齐地码放在小船里,满载而归,成为白洋淀一道流动的风景。
辛苦劳作一天,当采蓬人坐上餐桌时,那荷花和莲蓬便换个模样再次出现。炸荷花、荷叶炒蛋、拔丝莲子、酸辣藕带……以荷入席的风俗由来已久。当地更是有饭店推出了荷花宴,供外地游客一饱口福。
这荷花宴的意义,不仅在于味美质鲜,更在于蕴含其中的“就地取材、因时而用”的烹饪智慧,在于它“百姓皆可得”的大众情缘。
沿着荷花大观园的小路往里走,到了一处文化气息很浓的地方。在参天大树的遮盖下,一处雕像坐落在此——一位长者手握书卷,目视前方,这雕像的主体就是孙犁。
孙犁是中国文学史上“荷花淀”文学流派的创始人。为了“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孙犁先生对白洋淀的贡献”,当地在荷花大观园里修建了孙犁纪念馆。
馆中的序文这样介绍:他一生的革命文学创作,起步于白洋淀,始终与白洋淀密不可分……在他离开我们的那天,正当荷花盛开,白洋淀人民特地从大淀中采摘鲜艳的花朵,展放在他身边,送他最后一程。
时光回溯到1936年,孙犁来到安新县同口镇教书。白洋淀的秀丽风光、渔民的劳动日常都给他留下深刻记忆。他还亲历了白洋淀人民在党的领导下进行的抗日斗争。
到延安后,他在窑洞里的一盏油灯下完成了小说《荷花淀——白洋淀纪事之一》。水生嫂等一群既温柔多情,又坚贞勇敢的水乡妇女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有人评价,孙犁的文字清新脱俗,笔触细腻入微,如荷花般清雅质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白洋淀的船
淀淀相连有荷花,点点渔船映彩霞。白洋淀一带的水运自古就很发达,与天津之间很早就有舟楫往来。由于生产生活都离不开船,水乡人便与船相依为命。
早些年,淀边村民是如何用船的呢?我们在孙犁笔下可见一二:
“这天正是端村大集,各村赶集的小船很多。”(摘自《采蒲台》)
“六月里,淀水涨满,有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庄,就全有了花纹又密、又精致的席子用了。”(摘自《荷花淀——白洋淀纪事之一》)
“可是假如是月明风清的夜晚,人们的眼再尖利一些,就可以看见有一只小船从苇塘里撑出来,在淀里,像一片苇叶,奔着东南去了。半夜以后,小船又飘回来,船舱里装满了柴米油盐,有时还带来一两个从远方赶来的干部。”(摘自《芦花荡——白洋淀纪事之二》)
白洋淀水面宽广,长期以来,淀边村民出行主要依靠船只。近些年,白洋淀的船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是材质、动力之变。上个世纪,人力木船是淀边交通工具的主流。每年开河之前,人们都要为自家的小木船刷一遍桐油,做好船体保养,以期多用几年。
不过,记者近期走访淀边村时看到,纯靠人力的木船已经很难见到,很多人都用上了以天然气为动力的塑钢船。
一位村民告诉记者:“人工动力的木船寿命短、保养难,已经逐渐淘汰,油船因为有污染,现在也限制使用,以天然气为动力的船成了主流。”
在淀中多个景区之间,一艘艘“水上巴士”往来穿梭。相较于传统的燃油船舶,“水上巴士”采用的清洁能源更加绿色环保,能有效减少温室气体和有害颗粒物排放。
2023年5月,200艘画舫船和100艘生态木船投入使用。这些船不仅有了清洁的动力能源,还通过大数据平台实现信息互联互通,装配了智慧的“大脑”。
其次是功能之变。如今,白洋淀的船不仅用于载人拉货,而且有了越来越丰富的作用。
在安新县端村镇西堤村,一位村民告诉记者:“村里的码头有着几十年的船运摆渡历史,以前24小时营业的船运摆渡是人们出行、运货的首选。而现在,摆渡码头的功能已经大大减弱,旅游码头渐成主流。”
在淀泊上的船流中,有一艘船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有着特殊用途,它就是白洋淀的“船上法庭”。
“以往水区群众为了一个案件,经常要乘船到县城,再乘车到法院,频繁往返、费时费力。”安新县白洋淀人民法庭庭长张林杰说,“为了满足大家的司法需求,工作人员乘船到不便开车前往的村庄、景区办案,在船上办公也是常态。”
目前,“船上法庭”共审结各类案件1400余件,诉前调处民事纠纷500余起,将实实在在的方便送到百姓家中。
在雄县七间房乡西大坞三村,旺帆水上运动训练中心每天都会迎来一些运动员到此进行摩托艇训练。中心负责人贾国旺说:“最初,村集体把村里散户的船统一管理,大家以船入股,统一分红。后来又成立了这个训练中心,给运动员提供场地和船艇,现在有50多条船可以用于水上运动训练,每年要接待约4000人次。”
白洋淀的鸟
1936年,孙犁经人介绍到安新县同口两级小学校教书,负责国文课和自然课;1998年,后辈韩战桥到同口中学工作,2008年转入同口小学工作,教数学兼科学。
时间错开,学科不同,但二人对白洋淀的感情都很深厚,也都通过各自的方式歌颂、保护这方水土。
“水槽、食盘……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们清洗干净,三个月来每天都是如此……如今这10只小鸭羽翼丰满,将要对它们进行放飞处理。”7月末的一天,韩战桥发了一条这样的朋友圈。
自雄安新区设立以来,巡鸟护鸟成了韩战桥在教学之余最大的爱好。他常常背起相机,骑着摩托车到羊角淀、孝义河湿地等地进行巡护,遇到稀奇的鸟儿就拍摄记录,遇到受伤的鸟儿就及时救护并上报。他家里的后院,也成了安新县自然资源局授权的野生鸟类临时救护点。
由于爱鸟护鸟事迹突出,大家亲切地称他为“鸟叔”。
“鸟叔”不容易。冬天,淀边寒风刺骨,却也是鸟类最易受伤冻死的季节,他要加强巡护。盛夏,常常来不及换下湿透的衣服,他就要赶到学校去,以免耽误教学工作。
尽管如此,“鸟叔”一直在坚持。
高中的时候,韩战桥读到了孙犁写的《芦花荡——白洋淀纪事之二》:“到这样深夜,苇塘里才有水鸟飞动和唱歌的声音,白天它们是紧紧藏到窠里躲避炮火去了。”“水淀里没有一个人影,有只一团白绸子样的水鸟,也躲开鬼子往北飞去,落到大荷叶下面歇凉去了。”
从那时起,韩战桥便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讲,人和鸟的生存都与这片水域有着紧密的联系。白洋淀的生态环境跟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让他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自己竟和孙犁成了“同事”。
韩战桥的巡鸟护鸟工作,始于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一次外出拍摄,他无意中看到一只受伤的疣鼻天鹅。“当时它的羽毛缺了很多,如果不及时救护,可能无法过冬。”韩战桥说,他把情况上报安新县相关部门后,工作人员立即到现场查看,并询问他是否愿意协助救护这只天鹅。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开始对这只受伤天鹅进行细心照料。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段时间后,天鹅逐渐恢复了健康。看着受伤的鸟儿再次飞向天空,韩战桥十分欣慰。
“这几年先后救护过40多种鸟,包括疣鼻天鹅、戴胜、斑嘴鸭等,加起来有100多只了。”韩战桥说,在同口镇及周边地区,只要村民们发现受伤的鸟类,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请他帮着救治。
这些年,韩战桥拍了不少鸟类照片。在上百种鸟类中,有一种鸟的出现最让他欣喜,那就是青头潜鸭。
“你看这张图,上面有很多只青头潜鸭。以前发现一两只都觉得稀奇,现在一张图片里就能出现十几只。”韩战桥告诉记者,青头潜鸭是世界极危物种,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它们喜欢生活在富有芦苇和蒲草等水生植物的小型湖泊或湿地中,对水质要求极高。
2018年,白洋淀首次观测到青头潜鸭踪迹。
今年6月,有摄影爱好者在白洋淀同一水域发现了两只成年青头潜鸭,分别带着6只和8只雏鸟觅食。至此,当地已经连续三年发现青头潜鸭在白洋淀繁育雏鸟。
“在今年的一次同步调查观测中,我们发现了378只青头潜鸭,是白洋淀历年来青头潜鸭观测数量的最高值。这说明白洋淀已经成为青头潜鸭的栖息地、觅食地和繁育地。”安新县自然资源局副局长田永昌说。
从“一只难求”到“全家出动”,青头潜鸭在白洋淀“安家落户”的背后,是白洋淀生态环境的巨大转变。
雄安新区设立后,白洋淀生态环境修复和保护力度空前加强。经过几年努力,白洋淀野生鸟类增加至286种,再次成为“鸟类天堂”。许多珍稀鸟类因白洋淀的生态之美而来,最终也成了这“美”的一部分。
作为一名教师,韩战桥将这些故事讲给学生们,让他们从小增强保护动物、热爱自然的意识。
“学生们会带动家人和身边更多的人爱鸟护鸟。只有越来越多的人都参与进来,形成合力,才能更好地保护美丽的白洋淀。”韩战桥说。
2023年,安新县成立了观鸟爱鸟协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护鸟志愿者行列,白洋淀边的护鸟队伍日渐壮大。
白洋淀的鱼
千百年来,白洋淀人以鱼为食、以渔为生,“鱼与渔”是淀边人离不开的主题。
孙犁在《渔民的生活》里这样写:“白洋淀的水绿得发黑色,渔民的船只,紧系他们的门前。每当黄昏,家里的人,站在明净的窗前眺望着从烟雾里摇船回来的打鱼的人;渔人下得船来,就进门上炕。”
渔民和鱼结合得越是紧密,就越是会受到鱼的影响。
20世纪80年代起,受气候干旱、上游断流、工业污染等因素影响,白洋淀干淀现象频发,水体污染严重,鱼类数量骤减。
“那些年生态环境不好,很多鱼种都看不见了,捕鱼收入越来越少。为了生计,有的人就搞起了水产养殖,但投喂饲料又加重了淀里的水体污染,形成恶性循环。”年近六旬、家里世代以捕鱼为生的渔民刘麦子说。
雄安新区设立后,白洋淀各项生态指标日趋向好,水产养殖业陆续退出淀区,自然渔业逐步恢复。
今年6月6日,2024年全国放鱼日河北同步增殖放流活动在白洋淀举办。包括青鱼、梭鱼、中华鳖在内的200余万尾鱼苗被放流到白洋淀。目前,白洋淀鱼类已恢复至48种,较雄安新区设立前增加了21种。
“鳑鲏鱼对水质要求很高,多少年都见不到了,这几年每年都能打上来一些。”谈到鱼种增加,刘麦子十分激动,“说着也怪,我见了这些鱼,就好像和老朋友重逢一样。”
白洋淀的渔民们创造了很多种捕鱼方式。有一种技艺不可忽略,那便是鱼鹰捕鱼。
“刚一听这个职业,好像很有趣味,叫他一说却是很苦的事。那风吹雨洒不用说了,每天从早到晚在那船上号叫,敲打鱼鹰下船就是一种苦事。而且父子两个是全凭那两只鹰来养活的,那是心爱的东西……”孙犁在《白洋淀边一次小斗争》中写道。
记者在白洋淀边遇到了一位放鹰捕鱼的老人。
他手握一支长篙,驾一叶扁舟从淀泊深处来。船两边各有三段横木,每段横木上都站着两只健硕的鱼鹰,高昂着头颅,望向远处。
走近一看,每只鱼鹰的脖子上都系着一个绳套。“这是为了不让它们把大鱼吞下去,抓到小的能咽下去,抓到大鱼就吐到船上来。”老人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记者登上另一艘船,跟在老人后边,看他和鱼鹰合作完成了一场精彩的捕鱼表演。
说来奇怪,在岸边时,这鱼鹰个个乖巧,站在横木上不乱跑乱飞。可到了宽阔水域,老人一声令下,全都撒了欢地扎进水里。
一时间,水面十分平静……
突然,一头鱼鹰冒出了脑袋,叼着的小鱼还在不断地甩着尾巴。另一边呢,两只鱼鹰“打”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它们在合力抓一条大鱼。你一嘴我一嘴,不一会儿,大鱼就没了力气,其中一只将它叼进了船舱。
“这条得有20多斤!”老人抓起大鱼,哈哈大笑,一边向我们报喜,一边喂两只鱼鹰几条小鱼作为奖励。
鱼鹰捕鱼起劲儿,老人也不闲着,嘴里不时发出各种声音,时而“吼-吼-”,时而“唔-唔-”……别说,就凭着一支竹篙和嘴里的号令,他一人操弄这12只鱼鹰,竟然一点儿不显匆忙。
不到半天的时间,十几条鱼落入船舱。老人见好就收:“天不早了,今天就这些,明个儿再来吧。”
收拾渔具的时候,老人告诉记者,他从6岁起学鱼鹰捕鱼,干了几十年,“不识字,普通话说得不好,现在又上了年纪,除了干这个,别的活儿都干不了。这几年淀里水多鱼多,我也跟着沾光啦!”
远处,夕阳已经有一半落到水面之下。那群鱼鹰又整整齐齐地站到横木上,昂着头眺望四方。老人撑着竹篙,向淀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