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
去年3月份,我接到了一个特殊的采访任务,采访26位老人,他们的年龄加在一起超过了2500岁。他们特可爱,银发少年,是对他们最贴切的形容词;他们特伟大,每个看到他们名字的人都会肃然起敬。他们就是《吾家吾国》节目里的老先生们。
做《面对面》记者10年,我习惯了面对现场勇往直前,面对问题追问到底,可是当我面对这些高龄的国之大家时,在我面前开启的是一段学生般求索探寻的旅程。
“深潜院士”汪品先是世界上最高龄的深潜者。采访时上海下起了小雨,85岁的汪老师披上雨衣骑着单车就拉着我去他的办公室。我反复劝他叫个车,可是他却说:“不用了,一年365天我都是这样去同济大学的,已经习惯了。”路上,汪老师说,骑车很好,锻炼身体,而且比走路能省10分钟。在上海的林荫路上,他骑得不紧不慢,我没想到我这个年龄跟上他的速度竟然还有点吃力。采访“北京时间之母”叶叔华院士时,我惊讶于94岁的她每天中午忙完工作,都是自己到食堂打饭,吃不完的,就打包回家当晚饭。那天午饭拍摄时,她反复问我的话是:“拍片子的小伙子们有没有饭吃?”中国第一代女考古学家92岁的郑振香老师住的房子不大,她告诉我这间房子已经住了30年了,搬进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唯一的变化是倾注了她毕生心血的书已经把房间挤得满满。她说这些书要反复看,因为记忆力不好了,如果不看,研究问题就会浪废时间。
这就是我采访这些曾在党史、新中国史中产生过重要影响的老先生时的第一印象。他们非常低调,我们约他们采访费劲了周折;他们生活简朴,许多可以享受的待遇都放弃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特殊;他们平易近人,更像邻家的老爷爷、老奶奶;但最让我难忘的还是:他们几乎都把省下来的时间都交给他们专注的事业,在风烛残年之际仍然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该怎么做好这组报道呢?我改变了自己的提问方式,用更多的时间来倾听,就像一个学生听听老师讲讲他的故事,像一个孩子听听前辈讲讲他的人生。而在编辑节目的时候,我们也采用了场景化碎片式的手法,更好地让观众可以听进去他们讲的故事。他们讲述的是新中国的奋进故事,是新时代的奋斗故事。
95岁的潘际銮是我国著名的“焊接泰斗”,是我国焊接专业的创建者,为国家很多重大工程解决了焊接领域的难题。考虑到老先生的年龄,原本我们采访的地点约在他的家里,可是老先生却执意把我约到了他的实验室。当他为我介绍他正在研制的焊接机器人,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光。
南昌大学有一条小路叫“际銮路”,以纪念潘老在南昌大学职任校长的峥嵘岁月。在学院期间,他反对“唯论文论”,呼吁学生们多去实践,多去做有用的东西。这也是潘老一生践行的理念。提起这段往事,老人跟我说,如果你搞论文没用,是白搞,论文要对国家,对社会有真作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光。
耄耋之年的老人们,在事业上的辛勤耕耘令我时常内心汹涌,而他们对理想信仰的坚守更令我感动。杜祥琬老先生曾经参与了两弹一星的研制工作,晚年时,当他成为中国工程院科学道德建设委员会主任,他对新当选的院士提出了8条箴言,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做学问,首先是做人。
做一个好人,再做好事业,这何尝不是对我们新闻工作者的勉励呢?
面对这些老先生,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这个问题时常萦绕在我们的心里。汪品先院士接受采访时,我们的摄影师在镜头里发现老先生的老旧皮带扣坏掉了,两天采访结束后,我们把一条相似的皮带放在了他的书桌上。叶叔华院士唯一的爱好是听古典音乐,可是却没有时间去买音乐光盘,离别时,我们选了几张经典的专辑送给了她。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每当我们对他们问出这个问题,他们的回答都是,我的生活很幸福,只是希望更多年轻人来学习我们的专业。薪火接力,是他们的幸福。
我们节目收到过很多年轻网友的留言,其中有一条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说,这些老先生让我懂得了一段话的真正含义:当一个人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这一年中,和这些老先生们的相遇虽然短暂,但他们的温润如玉、灼灼其华,却让我的心如水洗过一般。每个人都会慢慢变老,当我变老以后,我是否还能向他们一样一往无前?当我们老了,回首往事,我们为这个时代留下了什么?
每次采访,我都在反复深刻着:究竟什么是一个记者的初心?我要努力把他们这种生活里简朴、事业中坚守、信仰上忠诚的精神,传递给更多的观众。因为这种精神的传承才是中华民族文明发展的基因,是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力量。新闻工作者就是要把这样的力量传递出去,让更多人听见了,听进去,传下去。这样的信念,也是记者这份职业的意义。
谢谢大家。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 王宁 采访汪品先院士(记者右1)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 王宁 采访新中国第一代考古人郑振香(记者左1)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 王宁 采访中国草业奠基人任继周院士(记者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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