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厘岛种珊瑚 卓乃湖拍动物
这位科学家在“跨界”中成长
在实验室造“海”,教巴厘岛渔民种珊瑚,到可可西里拍纪录片……科学家罗杰的工作经历就是一次次“跨界”。
罗杰,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博士、助理研究员,从事珊瑚研究15年。他的经历像一部小说,有惊心动魄的桥段,也有对生命和自然的思考。
高原上造“海”养珊瑚
罗杰很庆幸,刚工作就遇到贵人——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研究员施鹏,鼓励他一定要找到感兴趣的研究领域。罗杰选择了小丑鱼,他一直好奇小丑鱼为什么能“忽男忽女”,自由变性。
罗杰从最基本的养鱼学起,整天泡在花鸟鱼市,跟鱼贩讨教。慢慢地,他饲养的小丑鱼越活越久,品种越来越多。随后,这些小家伙赖以生存的珊瑚礁也进入了罗杰的研究视野。
小丑鱼和珊瑚离不开海,而昆明不靠海,怎么解决海水来源问题?罗杰想要自己造。在查阅大量资料后,他很快掌握了人工海水的调配方法,但更大的困难接着出现:如何创造一个珊瑚喜欢的海洋生态。
罗杰边学、边试、边摸索,用了五年时间,搭建了一套可以自主控制海水的理化环境、生物群落类型的系统。“弯路有可能是近路。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依赖找真海水,就不可能做更多可控实验了。”
有了自制的体系,罗杰把实验室一分为二,一半养小丑鱼,一半养珊瑚。“珊瑚非常挑剔生长环境,需要生态系统达到微妙的平衡,而且各种珊瑚的需求也不同。”
随着研究的深入,罗杰发现,全球珊瑚礁的状况不容乐观。在全球变暖的大背景下,由于水质变化和过度捕捞,2016年以来,世界上五分之一的珊瑚已经白化死亡,珊瑚礁面积在缩小。怎么让珊瑚不白化,成了罗杰的新课题。他开始关注影响珊瑚生死的虫黄藻。
虫黄藻与珊瑚共生,可以产生营养供给珊瑚,还能清理珊瑚的代谢物。同样,珊瑚对虫黄藻也呵护有加,除了提供舒适的居住环境,一些珊瑚还会激活自身的荧光蛋白和色素,防止过强的光线伤害自己和虫黄藻,这也是很多珊瑚看起来五颜六色的原因。
“二者看似情比金坚,实际也会分道扬镳,当海水温度过高,虫黄藻便会跑路,而少了同伴的珊瑚会变得无色或透明,就像一堆白骨。”罗杰说,白化就像生病,如果数月内水温降低,虫黄藻会再次回归,珊瑚就能康复,如果环境不改善,白化的珊瑚终会饿死。
“珊瑚看上去如此渺小脆弱,却因为虫黄藻,拥有了强大的生命力,并在地球上活了上亿年,真神奇。”罗杰感慨道。
9年前学潜水时,在水面上,罗杰能一眼望见五光十色的“海底森林”。可如今,他潜到水底,看见的却是白骨森森的“珊瑚坟场”。“珊瑚礁占海洋面积不到1%,却为多达25%的海洋生物提供庇护,珊瑚礁一旦被破坏,海洋环境就会受影响,随之消亡的还有海洋生物链。”
罗杰查资料、看文献,发现全球约三分之一的珊瑚礁都面临退化,而对此的科研和保护工作相当有限。“有科学家预计,到2030年前后,将有超过70%的珊瑚白化,若不采取措施,珊瑚礁将在2050年左右消失。”
拯救珊瑚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巴厘岛上的珊瑚“接力”
“再仔细检查一遍,看有没有漏气的地方。”2023年6月8日,罗杰穿好脚蹼,与同事做深潜前的最后准备,他的身后是印度尼西亚巴厘岛的北部海域。
印尼是全世界珊瑚礁最丰富的国家之一,有约4万平方公里的珊瑚礁,占世界珊瑚礁面积的16%。巴厘岛是全球著名旅游胜地,水下世界像是一幅奇幻画卷。
一个背滚式入水,罗杰仰身入海。数秒后,他睁开眼,朝着定位游去。他要找寻三年前团队种下的珊瑚。
2020年1月,罗杰受邀来到位于巴厘岛北部海岸的中国华电巴厘岛电厂(下称“电厂”),进行一项科研活动。
当时,受厄尔尼诺现象和过度捕捞的影响,巴厘岛北部的珊瑚礁群正在大规模白化死亡,电厂希望与中国的科研机构一起,想办法拯救当地的珊瑚。了解到罗杰团队的研究方向后,大家一拍即合。他们用最先进的珊瑚移栽技术,尝试性地把100多株珊瑚苗种到了电厂附近的海域,想让时间给出答案。
三年后,看到幼苗长成健硕的珊瑚树,罗杰知道,他们通过了大自然的模拟考。“这些珊瑚长势很好,周边的鱼也多了,这证明我们之前的努力没白费,也坚定了我们要继续种下去的决心。”
珊瑚种植成功的消息让当地村民很振奋,纷纷要求加入。渔民卡马尔的话让罗杰感动:“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大海是我们的家,感谢你们能把珊瑚带回来。”
2023年6月13日,在印尼巴厘省布勒冷县,当地渔民与来自中国的企业和科研机构一起,开始了一场种珊瑚的“接力”——要在最短时间内,把100多株珊瑚移栽到指定地点的礁盘上。
“为什么形容为‘接力’?”罗杰解释,脆弱的珊瑚虫对生存环境要求极苛刻,在运输中需要精准把控温度、湿度,哪怕一丁点轻微磕碰,都会让珊瑚小苗折断死亡。“每个环节都需要默契,陆上运输、海中交接、水下种植都要万无一失。”
最终,这场“接力”取得成功,中国团队与当地村民也结下深厚情谊。一位70多岁的老渔民苏克兰说,20世纪70年代,村里没有企业,就业机会少,只能靠挖珊瑚、炸鱼赚钱,如今“大家都明白了没有珊瑚就没有鱼类,不要去伤害它们”。
科学家也能拍纪录片
罗杰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参加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时,他与同事拍摄了一部纪录片《我们的生物多样性——卓乃湖》。
全片以藏羚羊为主角,藏野驴、野牦牛、高原鼠兔、斑头雁、狼、熊为配角,讲述了卓乃湖鲜为人知的生存故事。
为真实还原场景,团队在可可西里拍摄超过1000小时。面对一望无际的雪山、遮天蔽日的黄沙、咆哮肆虐的狂风,罗杰对大自然深感敬畏,“在这样的生命禁区,还有那么多动物顽强地活着,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叫‘希望’”。
可可西里大部分地区车辆无法到达,罗杰和同事只能背着几十公斤器材,在风雪中步行。“身体上的苦不算什么,最让人上火的是器材,不仅耗电快,还会失灵。”罗杰说,当时大家纷纷从衣服上撕下“暖宝宝”,贴到器材上。
罗杰把镜头对准了藏羚羊迁徙产羔之旅。“每年,数以千计的藏羚羊会从越冬地离开,横跨青藏铁路到卓乃湖集中产羔,之后再携幼崽回迁。这场前后历经4个月的大迁徙,是怎样世代承袭,精准定位的?”
带着科学问题,大家边拍摄边思考,似乎找到了一部分答案:卓乃湖上游地域宽广、视线好,有利于藏羚羊及时发现天敌,快速撤退;此外,卓乃湖附近水草丰美,可以给藏羚羊提供水源和食物。“还有研究者认为,每年迁徙季,不少一岁的‘宝宝’会跟着‘妈妈’或‘姥姥’去卓乃湖,全程陪同家人产崽,无形中就记住了到达路线,形成集体记忆。”
不停地提出问题,不断地寻找答案,正是独到的科学视角,让这部纪录片有了不一样的叙事。
当《卓乃湖》上线,可可西里隐秘而绝美的生命画卷展开,业内外人士纷纷叫好,各种奖项纷至沓来。罗杰最喜欢其中一个评语:“原来科学家也能拍出那么震撼的纪录片!”
跨界也是一种休息
“我不喜欢舒适圈,我喜欢找罪受。”在罗杰看来,成长只在不舒服的状态下才会发生,只有主动“吃苦”,寻找不适,才能让自己进化。
在巴厘岛种珊瑚时,每天要在水下工作7个小时,泡在不到30摄氏度的海水中;他们也曾遇到过强流,身体像被飓风卷着走;还有礁盘上的锋利物,稍不留神就会把人划伤。最让罗杰心有余悸的是扳机鱼,他曾误入它们的领地,遭到攻击,还被咬伤了脚趾。
在卓乃湖拍摄时,大家除了要面对高山、寒风、高反外,还要应对不可预知的危险。一次,在一个山谷,一头雄性野牦牛正在散步,当看到车队靠近,这头牛调转了方向。野牦牛破坏力惊人,顶翻一辆皮卡轻而易举,罗杰意识到严重性,示意团队不要动,双方对峙了十多分钟,野牦牛才离开。
回顾这几年的经历,罗杰说自己一直在跨界中成长。“自学的东西,会带来更多更丰富的养料,让我的生命更多样,当然跨界也是一种休息。”
罗杰觉得,跨界学习并不难,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即便领域不同,但逻辑相似;就算行业有别,但思路相通。“学习一个新领域,就像充电,通过了解不同学科,自我提升会很快。”
回到实验室,罗杰又恢复了日常科研,他的主业还是珊瑚研究。15年来,他总共饲养了200多个品种,就是为了熟悉它们的习性,掌握它们的适应性程度,再去修复珊瑚礁时,就能针对性地选择物种。
罗杰对未来的目标清晰笃定——希望从遗传进化的角度,解决珊瑚白化问题。“现在全球的珊瑚繁殖都基于无性,特别在人工环境下,很难做到有性繁殖,但我想试试。”
罗杰希望找到珊瑚白化的相关基因:“如果能做到有性繁殖,就能拿到卵,有卵就能做基因编辑,最终创造出适应力更强的品种,让珊瑚能抵御海水升温,不会白化。”
罗杰期待新实验室早日建成,这样就能保存更多珊瑚。“万一未来海里某个珊瑚物种消失,我们这里还有种质,就有希望让它重生。”
对于拍纪录片,罗杰也有小小的计划,他要把养珊瑚、种珊瑚的全套技术拍出来,让更多需要的人看到、学到。“我们只是见证大自然千变万化的过客,需要怀着敬畏心做科研,让更多人懂得珍惜与保护的意义。”(记者 岳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