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两代人努力走出大山的叶西拉毛,如今在家乡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经营着名为“山下咖啡”的咖啡馆。日渐红火的小店,富了口袋,也点缀了家乡。
7月30日,叶西拉毛在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山下”咖啡馆内为顾客制作咖啡。本组图片均由新华社记者 张龙 摄
这位27岁的藏族姑娘,初中时被父母送到省会西宁学习,是全家人走出大山的梦想。两年前,大学毕业并在成都就业的她,选择回乡创业。“我的家乡果洛,也走出了大山。”叶西拉毛说。
果洛,曾是不为外界所知的雪山大地,成立于1954年,是全国30个少数民族自治州中平均海拔最高的一个。连绵不断的雪山草地和高寒缺氧的气候环境阻隔着与外界的交流。
70年后,通达的交通网络让这里与外界“零距离”接触,优美的自然风光随着不断完善的交通体系,吸引着各地游客。霓虹灯闪烁,烟火气升腾,车流、电流、信息流随人流汇聚。
不再遥远的雪山大地
果洛,曾是对见过山外世界的年轻人没有吸引力的地方。叶西拉毛的选择,不仅饱含着对家乡的爱,还因为家乡的变化——
“山下咖啡”所在的街上,商铺一间接着一间。相比之下,咖啡馆的装修风格更显现代:黄色门面十分抢眼,一整面窗子通体掀开让室内与室外融通一体,室内三张木板桌子展现极简装修风格,三三两两的顾客不时出入……这间楼上楼下共计90平方米左右的小店,每月可以给叶西拉毛带来两万元左右的净利润。
1997年出生的叶西拉毛初中、高中均在西宁就读,并考入广西大学。大学毕业后,她在成都一家汽车零配件销售公司工作。2022年春节回家,看到家乡的变化,她决定留下来创业。
她说,起初自己选择了一间价格较低,位置稍偏的门面,一人一机经营小店,每月大约有五六千元的纯收入。此后,她利用在山外学会的网络直播技巧,创新打造一款“酥油咖啡”,让小店成功出圈。大量外地游客到小店打卡。今年她的小店成功列入上海援青的“小店计划”,获得资金、经营技能培训等支持,发展走上了快车道。
8月3日,在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赛马场,参赛选手在比赛中。当日,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举办赛马、文艺展演等活动,庆祝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成立70周年。
网络直播捧红了产品、游客增多带火了生意、上海援青提升了品质……从虚拟到现实,一条条联通大山的路,让果洛不再遥远,也让思念家乡的孩子们有了新的希望。
果洛,地处青藏高原腹地。高耸的雪山、广阔的草地形成与世隔绝的地理环境,牧民饲养的马匹曾是通往外界的主要交通工具。平均4200米以上的海拔,让这里大气含氧量仅为海平面的60%,年均气温零下4摄氏度,无绝对无霜期。
交通闭塞,环境艰苦,让果洛一度游离于发展之外,当地居民长期以游牧为生。
70年后,果洛全州公路通车总里程突破1.3万公里,所有乡镇、村社实现公路畅通,客运通乡、通村率分别达到100%和95%。党的十八大以来,果洛州更是实现了走出大山的历史性跨越:2016年,经过近三年建设,海拔超过3700米的高高原机场——果洛玛沁机场通航,“果洛不再遥远”成为现实;2017年,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穿越多年冻土区的青海省花石峡至久治的花久高速、青海省共和至玉树的共玉高速通车,结束了果洛不通高速的历史。此外,国家电网覆盖全州44个乡镇188个行政村,乡乡通宽带、村村通电话成为现实。
不断通达的交通和网络,带动当地经济社会跨越式发展:同1954年相比,2023年地区生产总值实现67.2亿元,增长了近千倍;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实现13.26亿元,比1954年增长2048倍……
果洛州州长叶万彬说,从帐篷到楼房、从牧民到居民,70年沧桑巨变,果洛草原实现从苦难落后的封建农奴制社会走向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征程。经过70年的接续奋斗,果洛经历了改天换地的伟大历程,和全国人民一道过上了小康生活。
没有值不值得 只有应不应该
果洛州土地面积7.42万平方公里,超过10个上海市;人口22.2万,不足上海市的百分之一,分散在广阔的草原牧场上。常有人问:“为那么几户人,通一条路、架一条线,值不值得?”
8月3日,在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演员在文艺展演活动上表演。
果洛州班玛县内,一处名为“红军沟”的地方给出了答案——
这条西南至东北走向的山沟两侧林深草密,中间有一条溪流顺势而下。1936年,长征中的红军队伍先后有3万多人到此筹粮。严明的军纪给群众留下深刻印象,一段段军民鱼水情深的故事代代相传。当地人为了表达对红军的怀念,把旧名子木达沟改称“红军沟”。
班玛县委统战部常务副部长王全说,班玛县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因为地处河谷,水源丰沛,是高原上为数不多的产粮区。当时红军经过的区域只有几千名百姓。正是这几千人拿出口粮,养活了3万多人的队伍。“党和果洛人民从此紧紧连在一起。那时,只要有一口粮,也要给红军。今天,只要有一户人还过着穷日子,党就不会允许。”
在红军沟纪念馆内,一件件展陈、一段段讲解记录着那段历史:马家军阀统治这里时,军队时常侵扰抢掠百姓,当地群众天生怕当兵的人;红军队伍到达前,军阀又进行恶意宣传。听说红军来了,当地群众跑到大山里。然而,红军来到这里,宁愿睡山路,也不进老百姓家门;宁肯吃野草、饿死,也不吃百姓家里、地里的粮。这样一支队伍感动了当地群众,他们纷纷拿出自家的存粮支援红军北上。
班玛县灯塔乡班前村是红军筹粮经过的村子。今年64岁的原村干部依西贝太指着一根足有半米长、形似蒿草的植物说,听母亲讲,红军进村后,就吃这些野菜充饥。一些人饿死,一些人因为吃错了野菜中毒而死。即使这样,他们也不进院找粮。“这些野菜,当地人都很少吃,只会当成房前屋后的杂草。”
看到这样一支部队,他们纷纷下山,把红军请到家里,拿出家里的青稞和豌豆,与红军同吃同住。也是在这里,一些因伤掉队的红军战士,被当地百姓救治,就此留在班玛。
再来看看今天的果洛,平整的柏油公路顺着碧绿的山坡延伸,时而盘旋而上,时而蜿蜒向下,有时翻越山顶,有时下穿山谷……条条是天路,处处有险段,但道路硬是修出来了。以玛沁县拉加镇到玛沁县城的一段国道为例,69公里的路程,需要转过200多道弯,海拔最高处达到4100米,很多地方一侧是山体,一侧是绝壁。
果洛州交通运输局副局长周旺忠说,和内地修路相比,这里的路要穿越更多山洞,国省道路要不断顺势转弯,一些地方还要跨越冻土区。更难的是,高原修路的人,要忍受着高反。“再难,也一定要修,因为路是这里牧民致富的希望。”
同样的故事发生在电网铺设。国网青海省电力公司班玛县供电公司总经理刘飞讲述这样一段经历——2016年,他还在果洛州供电公司担任营销部门负责人时,一次陪同领导去无电地区调研时,发现一处住着212户居民的山谷还未通电。此后,为了让这里通上电,公司投资2000多万元。刘飞记得当时的老领导说,“在这里工作不能只算经济账”。
红军沟南侧,玛可河疾驰而下。河岸两边,平整的柏油公路顺着山脚弯曲前行通至山外。山坡上,一座座砖石垒起的碉楼下,停放着当地百姓的汽车……
走出大山的脚步仍在继续
“走出大山,只是果洛迈出的第一步。我相信,果洛还会走得更远。”叶西拉毛说,因为她看到,果洛正发生着最深刻的变化——观念。而观念改变最直观的体现在教育。这是果洛的希望。
王全曾在班玛县基层乡镇工作了15年。他清晰记得,国家开始实行控辍保学之初,这里的牧民并不理解。为了让适龄儿童上学,乡干部除了苦口婆心劝说,有时还要对家长“围追堵截”。他在2019年离开乡镇时,一些牧民已经开始找他,希望他帮忙让孩子到县里上学。
正如王全所说,班玛县更达乡的一家小卖店前,30岁的俄吉尼玛带着两个娃娃休息。对于俄吉尼玛来说最大的遗憾是早年辍学。他现在接过祖辈的牦牛,过着放牧的生活,而对于两个娃娃,他说:“一定要让他们上学,让他们走出大山,不走放牧的老路。”
曾经,放牧是雪山大地上孩子的宿命,一辈一辈,一代一代,循环反复;如今,他们有了更多的选择——
西宁市内的果洛西宁民族中学,宽敞的绿茵场,为孩子提供尽情挥洒汗水的地方;多媒体教室内,文字可听可见;人工智能教育实验中心里,学生们可以学着为机器人编程……这所上海与果洛在省会西宁打造的“飞地学校”,满足了800名果洛籍孩子“上好学”的愿望。
来自上海、在青海工作两年的果洛西宁民族中学校长常途说,上海市选派了7名援青干部人才“组团式”支援这所学校,并面向全国招募优秀教师。建校以来,学校累计招收1400多名果洛籍学子,目前在校学生有800人。“学校首批高考生本科上线率约68%,突破果洛本科上线率长期低于20%的局面。”
不仅如此,在上海、江苏援青对口支援队伍支持下,果洛正在海东市建设第二所学校。这所学校建成后,两所“飞地学校”教学规模累计将覆盖全州50%的高中学生、20%左右的初中学生。“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学生享受低海拔优质教育。”果洛州教育局局长久迈旦增说。
也不止“飞地学校”,玛多县民族寄宿制小学校园内,6栋整齐划一的校园建筑,令人眼前一亮。多媒体教室、风雨操场、塑胶跑道等一应俱全。
玛多县民族寄宿制小学校长祁雅琼说,2019年以来,在上海援青资金帮扶下,学校先后修建了教学楼、综合楼、风雨操场、操场看台等,累计投入约2134万元,极大改善了校园硬件环境。
不断提升的教育水平和不断改变的教育观念,让新一代雪山大地的孩子有了希望,而他们也是果洛走出大山的希望。
果洛西宁民族中学高一(1)班学生尼东拉毛说,自己将来想当一名老师,和支援她们的老师一样,到有需要的地方去教书。“等我大学毕业后,我相信我的家乡会更好,所以我会选择到更需要我的地方去。”
回到家乡的叶西拉毛则说,谁不爱自己的家乡,过去我们努力走出去,也许就是为了今天更好的回来建设家乡。(记者汪伟 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