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园:家园与梦想
青海省政府新闻办2023年12月22日发布三江源国家公园正式设园成效及亮点公报。作为中国第一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和首批设立的第一个国家公园,三江源国家公园统筹山水林田湖草沙冰一体化保护和系统治理,通过两年多的建设,实现了对长江、黄河、澜沧江源头的整体保护。
公报显示,正式设园以来,三江源国家公园建设投入资金66.12亿元,坚持生态保护第一,水资源总量逐年增加,植被覆盖度逐步提高,生物多样性更加丰富,藏羚羊恢复到7万多只;园区内2万多牧民选聘为生态管护员,生产生活方式明显改变,收入不断增加,生活水平逐步改善,生态优势逐渐转化为发展优势。
从雪域高原的三江源头,到南海之滨的热带雨林,从白山黑水的虎豹乐园,到碧水丹霞的武夷山,国家公园建设代表着中国生态文明的新高度,正在实现绿水青山、美丽中国的梦想。
从第一个国家公园到世界最大国家公园体系
翻开国家公园的历史长卷,从世界上首个国家公园诞生,到当今中国致力于建设全世界最大的国家公园体系,历史见证了人类以国家公园方式保护大自然的伟大历程,也见证了中华儿女致力于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伟大实践。
视野回溯100多年前,当时,大多数人准备声索间歇热泉和黄石瀑布周围土地的私有权,因为这会带来大笔旅游收入。但是康奈利·亨吉斯——一位律师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说,黄石不能被分割成碎片,不能被商业投机所垄断。“它,应该成为一个国家公园。”在康奈利·亨吉斯和很多有识之士的共同推动下,1872年3月1日,美国总统签署法令将怀俄明州西北部8100余平方公里的土地划为“黄石国家公园”,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就此诞生。
清华大学国家公园研究院院长杨锐介绍,从1872年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美国“黄石国家公园”诞生以来,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地实践,已发展到世界上大约200个国家和地区,从“国家公园”单一概念发展成为“自然保护地体系”“世界遗产”“人与生物圈保护区”等自然保护领域的系列概念。而国家公园概念本身,也从风景权益和朴素的生物保护,扩展到生态系统、生态过程和生物多样性的保护。
在中国,从2013年11月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建立国家公园体制开始,国家公园建设走过了10年的不凡历程。
从顶层设计到体制试点,从设立第一批国家公园到出台空间布局方案、构建全世界最大国家公园体系,从举办第一届国家公园论坛形成《西宁共识》,到第二届论坛成功举办,并发布首批国家公园总体规划、中国国家公园标识及系列建设成果……中国国家公园建设蹄疾步稳、成果丰硕。
2021年10月12日,在《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领导人峰会上,中国领导人宣布中国正式设立三江源、大熊猫、东北虎豹、海南热带雨林、武夷山等第一批国家公园,标志着我国创新建立国家公园体制机制的重大改革落地生根,实现了国家公园从无到有的历史性突破,开启了自然生态保护新篇章。
2022年11月,中国宣布制定了《国家公园空间布局方案》,科学规划布局了49个国家公园候选区,总面积约110万平方公里,保护80%以上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植物物种及其栖息地,充分彰显了建设全世界最大的国家公园体系、造福中华民族和全人类的意愿和决心。
2023年8月在西宁召开的第二届国家公园论坛开幕式上,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国家公园管理局)局长关志鸥致辞表示,通过加强生态系统原真性完整性保护,在5个首批设立的国家公园,旗舰物种种群数量得到恢复,生物多样性稳定增加,生态功能持续向好。
如今,首批5个国家公园已启程远行;新的一批17个国家公园正在创建之中。关志鸥表示,将着力设立新的国家公园,按照“成熟一个,设立一个”的原则,稳妥有序推进设立黄河口、钱江源-百山祖、卡拉麦里等新的国家公园。
什么是国家公园?为什么要建设国家公园?
当前,全球气候升温加剧、极端天气频发,加拿大山火、美国水灾、“杜苏芮”台风等,地球仿佛拉响了红色警报,气候变化的灰犀牛正加速向人类走来。而建设国家公园是我国与国际社会同舟共济、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重要举措。
什么是国家公园?
杨锐介绍说,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定义,“国家公园”是大面积自然或近自然区域,用于保护大尺度生态过程,以及这一区域的物种和生态系统特征,同时提供与其环境和文化相容的精神的、科学的、教育的、休闲的机会。
根据《保护地球2014年报告》,符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分类标准的自然保护地中,大约26.6%的面积属于国家公园,即国家公园所占的地球表面积约560万平方公里。而根据2014联合国自然保护地名录的统计,全球自然保护地共有209429处,面积为32868673平方公里。其中最大的陆地自然保护地是丹麦的东北格陵兰岛,面积约72万平方公里。
杨锐说,在全球范围内设置这么多的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地,这种行为本身就彰显了它的重要意义和价值。
自全球第一个国家公园建立以来,经过一个多世纪的洗礼,国家公园的理念不断演变,内涵日渐丰富,在各国的资源保护与管理实践中得以不断扩展、凝练和升华,成为全球最具知名度、影响力和吸引力的自然保护地模式,也是在世界上100多个国家行之有效的自然保护制度。
“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持续几千年,至今生机勃勃,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它的开放性和包容性,是一种充满自信、含化四方的文明。”杨锐说,虽然“国家公园”一词是个舶来品,但事实上,中国的自然保护思想和实践,早在3000多年前就出现了。比如,五岳、佛教四大名山等众多的名山风景区,可以说就是我国早期的“自然保护地”,是现代中国“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地”的雏形和历史基因。
以1956年建立的广东鼎湖山自然保护区为标志,中国的自然保护地从无到有,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以后,经历了一个高速发展期。数量高速增长,种类逐年增加,加入了重要的自然保护方面的国际公约和国际项目。
到2013年,自然保护地发展到10类左右,按照出现的先后次序依次为风景名胜区、森林公园、世界遗产、地质公园、水利风景区、湿地公园、城市湿地公园、海洋特别保护区、海洋公园,基本覆盖了自然保护的所有重要领域。我国共有各种类型的自然保护地7403处,国土占比17%,提前7年达到“爱知生物多样性目标”中设定的2020年全球17%的陆地面积为保护性面积的指标。
自然保护地高速发展的同时,问题和矛盾也日益突出。比如孤岛化破碎化现象,重要素性保护、轻系统性保护等。而建立国家公园体制,有望全面、系统、根本地优化中国的自然保护地管理体系和空间网络,彻底解决上述缺陷。
所以,中国实行国家公园体制,首先是一项深化改革任务,涉及的是条块关系、部门利益以及个人利益等。多年的采访经历让记者深深感到,在自然界划分出国家公园的边界不难,但真正理顺国家公园的管理体制机制并不容易。这或许是中国国家公园建设最大的难点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的国家公园刚刚起步,仍在探索之中。
“虽然起步晚,但是起点高、后发优势明显。”杨锐说,中国是世界上第一个提出生态文明的国家,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将生态文明作为国家战略系统部署和落实的国家。同时,中国还是世界上信息化发展最迅速的国家之一,也是各种生态保护和修复实践规模最大、类型最为丰富的国家之一。
以此为背景,中国国家公园体制建设可以站在国家生态文明战略的高度,吸收借鉴世界上其他国家100多年国家公园建设的经验教训,运用生态学和信息技术的最新成果,建立科学、适用的国家公园体系和体制,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国家公园治理之路。
国家公园建设带来了什么?
窥一斑而知全貌。作为全国首批设立的首个国家公园——三江源国家公园的诞生地,来自青海的故事无疑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能够帮助我们回答这个问题。
第一个故事,关于三江源国家公园澜沧江源园区内的昂赛乡牧民云塔。之前云塔全家的收入主要靠牛羊养殖,三江源国家公园建设启动后,他当上生态管护员,并通过经营民宿参与生态旅游,年均收入增加了3万余元。在青海,和云塔一样,越来越多的牧民通过生态管护岗位和特许经营增收,在国家公园建设中受益。千百年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端上了生态碗、吃上了生态饭,身份职责、收入结构变化的背后,是国家公园建设给牧民生产生活方式带来的深刻变化。
第二个故事,关于祁连山国家公园。2018年这里监测到5只雪豹同框的画面。画面上,1只雪豹妈妈带着4只一岁左右雪豹幼崽在野外活动、其乐融融。随着生态环境的持续改善,越来越多的雪豹被发现和记录。有研究表明,一只雪豹的健康生存,下端食物链至少需要三四百只岩羊,而支撑三四百只岩羊,至少需要100平方公里的草原。
如今,在三江源,“神秘如幽灵”的雪豹频频出镜。它们或出现在红外相机镜头里,或被生态管护员的镜头捕捉。而据不完全统计,三江源地区雪豹数量已恢复到超过1200只。作为旗舰物种,雪豹数量持续恢复的背后,是国家公园建设给自然生态系统带来了整体优化,进而对生物多样性保护产生了深刻影响。
第三个故事,则是关于地方发展的。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初期,一些基层政府怕和国家公园管理局打交道,现在思路变了,谋划地方发展时,主动到国家公园管理局寻求支持,希望管理局能从生态保护上把把关、从绿色发展上指指路。还有,以前来青投资的企业,最喜欢的是青海的矿产,现在来青的企业包括在青的工商业个体户,多是在生态资源上找商机,从绿色发展上赢先机。
“政府以及社会各界思想意识与行为方式变化背后,是国家公园建设给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带来的深刻变革。”一名干部说。
上述故事中讲到的昂赛乡,记者曾去过两次。那里山高路远、峡谷幽深,却以“大猫谷”而闻名海内外,三江源国家公园的建设更是给这里带来人气。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创始人、北京大学教授吕植告诉记者,昂赛乡的自然体验是三江源国家公园第一个特许经营项目的成功探索。访客吃住在牧民家,观察体验自然的同时,也体验着当地人的生活,观察当地人对待自然的态度、行为、做法,他们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每次接待访客不多于4人,每年不超过500人。截至目前,自然体验活动为这个峡谷深处的山村创造了200万元的收入。
杨锐从事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地研究接近30年,是最早开展相关研究和实践的学者之一。他说,自己在《国家公园与自然保护地研究》前言写作之际,正值北京的初冬,窗外的灰霾使他禁不住怀想梅里雪山等自然保护地,那清冽新鲜的空气、一望无垠的开阔、震撼心灵的原野和启发心智的自然。
青海省委党校副校长、教授马洪波研究国家公园多年,在亲赴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的东格措纳湖考察后,他由衷地感慨说:“在国家公园里,我们可以仰望浩瀚星空、俯瞰万物苍生,与自然最亲密的接触,从而使自己烦躁焦虑的心暂时平静下来,学会物我两忘、淡泊名利,反观自我、笑对人生。”
共同的家园,共同的梦想
气候变化已越来越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生活。全球升温加剧,极端天气频发,如何应对好全球气候变化,保护好人类共有的家园,显得尤为迫切。而“生态保护第一”恰恰是中国国家公园建设的基本特征。
“‘保护第一、天人大美’是中国国家公园的主要特征。”杨锐说,特别是,“保护第一”是中国国家公园有别于其他任何国家公园的基本特征,世界上多数的国家公园是“保护与欣赏并列第一”。而“天人大美”,则是中国国家公园最大的特征,也是建设有中国特色国家公园的必由之路。
回过头,再来看看,国家公园到底是什么?恰如专家所言,它首先肯定不是人头攒动的城市公园。城市公园的首要目标是服务市民;而国家公园的首要目标是保护自然生态。
杨锐介绍,中国国家公园的设立,应同时满足4个条件:属于最高品质的中国自然遗产或自然与文化混合遗产;能够代表国家形象,激发中华民族自豪感和国家认同感;符合完整性和真实性的要求;具备一定的公众可进入性,能够提供公益性国民教育和休闲机会。
由此出发,从自然景观上讲,中国国家公园是我国自然生态系统中最重要、自然景观最独特、自然遗产最精华、生物多样性最富集的区域,是最美丽的国土,是万物和谐共生的家园。
从保护级别讲,国家公园是我国自然保护地中保护强度、保护等级最高的,属于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中的禁止开发区域,纳入全国生态保护红线区域管控范围,实行最严格的保护。
从功能上讲,国家公园首要功能是生态系统的完整保护,其他功能还包括精神象征、科学研究、教育和适度的休闲游憩活动。国家公园是人们难得的亲密接触大自然,陶冶高尚情感,培育人性美的场所,是一片精神乐园。在国家公园内,自然和生态是绝对的主角,人类的需求受自然和生态的约束和规范。
作为关注生态报道20多年的一个媒体人,在记者的通讯录里,有不少生态方面的专家朋友。第二届国家公园论坛召开期间,记者见到了一些平日难以见面的老朋友,无论是政府官员、科学家、生态专家、企业代表、媒体人,大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自豪感和幸福感,每个人都在深入地了解着中国的国家公园,为国家公园的大美而倾倒,为国家公园今后的发展倾注思考,对展出关于国家公园的自然文学书籍和文创产品爱不释手。
是的,国家公园正在走进我们的生活。数千年来,伟大的自然启发了许多哲学家、作家、诗人和艺术家。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最具自然之美的国家公园必将启发更多的人。
“国家公园是我的梦想”。杨锐在接受采访时这样动情地说。
国家公园不仅是他的梦想,还是所有为国家公园而奋斗的人们的梦想,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梦想。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吕雪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