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资溪

　　沈卫星

　　站在大觉山的最高处，积云翻卷，水汽蒸腾。

　　看近处，乌云还没完全散去，山风过耳，流云绕身。浓密的树林间，叶子上的雨水还在滴落，轻一声重一声，在寂静的山间格外清脆。鸟儿们在高岭上远一声、近一声地呼唤着，似在提醒同伴，该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去寻找食物了。

　　往山下走去，山岚雾霭升腾又消散，时不时会露出一个个高山湖泊，如翡翠般静静地安卧山谷间。这时再极目远眺，阳光从乌云里挤出来，光照将起伏的远山涂成一片强烈的蔚蓝色，仿佛那里正在诞生一个新的世界。

　　已经云开日出了。雨后的江西抚州资溪县，苍翠大地袒露无遗，显示了这是一个森林王国。经过雨水的洗刷，空气格外纯净清润，漫山遍野的竹树草藤，在太阳的照耀下，叶子如同一片片晶亮的发光体。

　　云水早已化作条条溪流，跳跃着奔向远方。

　　从大觉山下来，车在乡村公路上曲曲折折地行驶。悠悠白云依然在接受阳光的检阅，一朵朵，一团团，徐徐飘过群山、田畈、村庄、屋舍。

　　资溪，这个地处闽赣交界、武夷山西麓的山林小县，如何保持着高达87.7%的森林覆盖率？常识告诉我，一定是丰沛的云水成就了如此茂密的植被，而植被的蒸腾作用又为云水蓄积了巨大的能量，这种天地间充分的水循环，无疑成为良好生态的自然禀赋。

　　然而，我更关心的是，这片得天独厚的植被背后，一定还有深藏的奥秘和动人的故事。

　　资溪大多数村镇的名字，不是云际、清潭、南源，就是乌石、高田、石硖、高埠，它们不仅是云水、山石的化身，也是诗意的载体。

　　溪源村，就是一座沿着大觉溪两岸依溪而建的村庄。溪流时而清澈，时而浑浊。天晴时溪清流缓，而浊浪奔腾时必定刚下过雨。

　　小山村颇有“篱落疏影曲径深，溪清竹静有人家”的古意。这些年村里风景好，闻名遐迩，为适应城市人的山村游，这里经过一番改造，已经出落成一个现代化村庄的模样。穿梭于一座座整洁的农家小院、一畦畦精致的田垅菜蔬、一蓬蓬姿态各异的茶株竹树，令人神清气爽。错落有致的各类主题民宿散布其间，看看它们的店名，有叫东篱、筠墅、简轩的，有取青禾堰、丝竹悦、映月庭的，便觉得诗意不浅。

　　溪边的一间老屋外，一位婆婆正在小小的院场上拾掇。上前攀谈，才知道她是当年响应政府号召，跟着丈夫从浙江移民过来的，难怪与赣地口音不一样呢。她念叨着，刚到这里时人生地不熟，却是山好水好人好，很快便立住脚跟，开始了新的生活。问起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她直起腰，用手一指说，那栋在旧宅基地上的连体白色小洋楼，有10多间房，就是儿子盖的。好奇地走近一看，是村里最高档的南源民宿。

　　在小洋楼不远处的绿色稻田里，兀自立着一座流线形建筑物，有着奇特的艺术感。进入其间，发现它以粗大的竹竿建造而成，一些桌椅也是竹子编成。一打听，原来这是资溪县的“溪畔诗社”，是当地诗歌爱好者心中的一处精神乐园，全国诗坛文苑的大家，也不时地被请到这里讲授辅导。环顾溪畔诗社四周，溪流、水潭、湖面交织一起，构成了一处诗意盎然的乡土世界，它承载着乡村的诗意，更是遥远的乡愁记忆。

　　溪源村一溪两岸，在巷口，在溪边，在菜园，在树下，直至满目葱茏到远山，好一幅“风景之中，溪台之畔，诗意栖居，悠享生活”的秀美乡村画面。

　　云移云停，雾起雾散，雨疾雨徐，让资溪的天空大地有了变化多端的丰富。

　　云水的丰沛，也让资溪的山形水系格外动人。水随山绕，脚下的路也总感觉在峰回路转中盘旋往复。

　　来到新月畲族村，碧绿葱郁的竹树丛中，一座座粉墙黛瓦的民居点缀其间，红玉兰、黄栀子、紫木槿和一些叫不出名的花儿开得正艳，真有点“路在林中、屋在园中、人在景中”的感觉。

　　不觉已近傍晚时分，家家炊烟，户户菜香。走过一家门前，发现几位老人在堂屋里静静地吃着晚饭。看到我们经过，便热情相邀进去一起坐坐，一问，原来是两个邻家老人，为图个热闹，各自拿出饭菜一起吃。他们执意让我尝尝，为不拂好意，夹起碗里一块笋肉，嚼起来确实鲜美。一位老者说自己曾是一名村医，看我们来，激动得不时起身，这儿翻出一瓶，那儿掏出一罐，装的都是当地什么草药，说村里的生活不能缺少山里的这些珍物，头疼脑热时都很管用。

　　或许云高水低的缘故，资溪的一些村庄因地势而形成高差，于是有了上莒村、中莒村、下莒村等，让人一听就是高山流溪之地。

　　“近溪数村居，沉醉林泉里”，似乎就是莒村的模样。走进下莒村，后山苍树翠竹，村前的溪流翻涌着腾浪，不知流过多少春秋。山环水绕中，一间间村屋因山势而错落有致。一位农妇正在自家菜地里弯腰收割芥菜，只见她将芥菜切掉根后倒挂在竹篱上，不多一会儿，10来米长的竹篱上，挂满了鲜嫩的芥菜，它们将被风干，做咸菜用。

　　“资溪迎宾不用酒，捧出绿色就醉人”，这是当地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的确，山高树远，云深水丰，资溪静默如谜。其实谜底早已揭开——不仅云水滋润了资溪大地，人们也把对生态的保护融入了血液。